據《五燈會元》卷五《翠微無學禪師條》:
住後,投子問:“未審二祖初見達磨,有何所得?”師(翠微)曰:“汝今見吾,複何所得?”投子頓悟玄旨,一日,師在法堂內行,投子進前接禮,問曰:“西來密旨,和尚如何示人?”師駐步少時,子曰:“乞師垂示,”師曰:“更要第二杓惡水那?”子便禮謝。師曰:“莫垛根,”子曰:“時至,根苗自生。”
達摩少室麵壁與慧可立雪斷臂的事跡,想必大家已經耳熟能詳了,在這裏,我們需要重溫一下當時二人的對話,以方便我們對這則公案的參究。
可曰:“諸佛法印,可得聞乎?”祖曰:“諸佛法印,匪從人得,”可曰:“我心未寧,乞師與安,”祖曰:“將心來,與汝安,”可良久曰:“覓心了不可得。”祖曰:“我與汝安心竟。”
翠微禪師駐錫終南山翠微寺之後,投子慕名前來請問:“不知道二祖慧可最初見到達摩祖師的時候,到底領悟了些什麼呢?”此問一出,即等於將達摩與慧可的公案拈來。翠微心知其意,立刻反問道:“你現在見了我,又得到了些什麼呢?”投子即於言下悟入。從前文來看,投子在參謁翠微之前的經曆跟慧可“博覽群書、善談玄理”的事跡類似,自心未寧的原因,自然是反被浩如煙海的佛經束縛了本心。翠微出語看似簡潔平常,其實暗藏深妙機鋒。“汝今見吾,複何所得”的回答,其用意便是將投子一直以來向外馳求的心識截斷,使其回光返照、徹了心疑。而投子亦能於言下承當,知見蠲除,真正體悟到了“諸佛法印,匪從外得”與“覓心了不可得”的境界。
達摩西來後,最初開悟的禪師大都是於“言下即悟入”的。如初祖達摩對二祖慧可的“將心來,與汝安”;二祖慧可對三祖僧璨的“將罪來,與汝懺”;三祖僧璨對四祖道信的“誰縛汝”等等。像這種師徒之間極其簡捷的傳道印心過程,主要是出自因緣契合的作用。其前提必須是學生要具備上上乘的根機,而作為老師來說,亦需有深厚的禪學修養和因機施教的智慧。自六祖以後,於“言下即悟入”的事跡便微乎其微,像翠微與投子二位禪師留下來的這個公案,委實難得。
一日,翠微禪師正在法堂內踱步經行,投子進前頂禮後,問:“達摩祖師西來所傳的那個法,和尚您又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再傳給後人的呢?”不難看出,此處提問的“西來密旨”與上則公案的“二祖所得”,講的還是那麼一回事,畢竟二祖慧可所得到的恰恰就是達摩初祖的西來密旨。而投子已經依此悟入了,為什麼會再次發出這樣的疑問呢?筆者以為,投子此處所問,應該是在試探恩師翠微的作略。對於禪師們來說,開悟之後“於孤峰頂上盤結草庵”的境界自然是一樣的,然而各人因緣的不同,又造就了他們在指示那“向上一路”之時作略的差異。如雲門的“三旬”、黃龍的“三關”、洞山的“三路接機”、臨濟的“四料簡”和“四照用”以及德山的“三十棒”、溈山的“豎拂子”等等,這些都是禪師們不同的接機方法。
翠微無學禪師的接機作略又是什麼呢?麵對投子的提問,翠微即以“駐步”予以回答。突然停下經行的腳步佇立在這裏,無絲毫的言語葛藤,將自己的“本分宗事”露堂堂地呈現出來,便是翠微禪師在“無事為宗”禪學思想的基礎上建立的接機作略。而投子似乎還在等待翠微言句上的開示,錯過了這第一機鋒,又急切地問道:“祈望師父給我說明。”翠微當下便施展第二次的機鋒,答道:“還要我再潑你一勺汙水麼?!”
那不可言說的向上一路,若能承當,即如飲甘露,不能解了,則如淋惡水。投子器深,在翠微的機鋒語句下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隨即禮謝恩師。翠微見狀,又不無婆心地想對他勘驗一下:“可千萬不要執著於此處啊!”投子即刻將自己的“本分宗事”和盤托出:“時節因緣已到,那見性成佛的根苗亦已經自己生長出來了。”
投子大同悟後,打算放任周遊。臨行前,翠微禪師贈他一條偈頌:“佛理何曾理,真空有不空。大同居寂住,敷演我師宗。”後來,投子大同於安徽桐城投子山宣化,並依偈頌中的讖語,將自己駐錫的道場命名為寂住院。
三、婆心示竹,引人入勝——以尋常事相垂示
在龍牙和投子的公案中,我們認識了翠微禪師淩厲的接機作略和險峻的機鋒言辭。但是在具體的施教過程中,翠微並非每次都會使用這種讓學人猝不及思的接機方式。有時甚至在錯過了“於第一義,當下承當”的因緣之後,更會老婆心切地再示以尋常事相,期望學人能夠自證“平常心是道”的真理。像這種苦口婆心的慈悲開示,則在接引清平令遵的時候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