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文字是現存史料中最早對於太和宮地理環境的詳實描述。其文辭俊秀,氣勢如虹。在法琳眼裏,太和宮所在地“帶川接隴、奇石嶙峋、岩鬆撥日、澗竹捎雲”,頗具王者氣魄,暗合了高祖李淵能在此“四皓養德,三秦作固”之地建造離宮的心願。而太宗李世民能為父舍宮建寺,並使“大眾所資、有司供給”,又讓這個奇峻之地增加了“和氣吉祥、氛氳瀾漫”的意境。文中也提到了龍田寺寺名的由來,即“為太武皇帝舍而為寺,既增利見,因日龍田”是也。
據唐初長安弘福寺僧彥琮法師撰寫的《唐護法沙門法琳別傳》記載:
貞現元年,文帝舍大和宮,奉為高祖置龍田寺。既而山泉勝美,棲心是寄,而法師雅好美之,乃徙居焉。
又唐玄宗開元時期智升法師所撰《開元釋教錄·法琳傳》雲:
貞觀初,文帝舍終南山太和舊宮,置龍田寺,後卻為翠微宮,即今翠微寺。
根據以上兩段文字,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李世民將太和宮廢為龍田寺,是打著為父親李淵祈福的名義。然而此時李淵剛剛退位,太和宮建成也僅有兩年的時間,且“太和”之名,本意與道教攀親,若輕易地將其完全舍為佛寺,而後又將寺院改為行宮,這樣反複的行為對於以“英明豁達”而名留青史的唐太宗來說,似乎稍顯不妥。筆者在唐代僧人道宣法師撰寫的《續高僧傳·法琳傳》中找到了答案,得以消除疑慮:
貞觀初年,帝於南山大和宮舊宅,置龍田寺。琳性欣幽靜,就而住之,眾所推美,舉知寺任,從容山服,詠歌林野。
此文提到了“太和宮舊宅”一說,由此可知,李世民並非把太和宮完全舍之,而是將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太和宮內的“秦王宮”舍為龍田寺。
關於龍田寺建立的原因,筆者認為,除了“為太上皇祈福”之外,它亦應是唐初佛道二教之間鬥爭、融合的產物。
曆史上的中國宗教,是佛教、儒教、道教兼容並蓄、取長補短的局麵,三教論衡的場景也曾出現過多次。唐朝建立之初,與高祖李淵私交頗深的傅奕被擢升為太史令,這位“還俗道士”同時也是一位頑固的反佛論者。武德四年(621),傅奕上疏高祖請求廢佛,李淵開始準備采納,結果遭到了眾多大臣的抵製,於是頒發了《問出家損益詔》征求沙門的意見。以法琳法師為首的眾多佛教僧俗信士,紛紛著書立說,倡言佛教興國利民的種種益處。法琳將其著作《破邪論》分別呈與當時的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並撰寫了《上殿下破邪論啟》和《上奉秦王論啟》,請求他們的幫助。在聽取了兩位皇子對法琳《破邪論》的稱讚後,李淵最終將傅奕的上奏置之不論,廢佛之事暫時擱置下來。
然而傅奕並未死心,武德七年再次上疏請求廢佛,這次反佛風波又在宰相蕭瑀等多位大臣的強烈反對中平息下來。從武德四年開始至武德九年,傅奕先後七次上疏奏求廢佛,最終,武德九年五月,高祖下詔沙汰僧、尼、道士、女冠,“京城留寺三所,觀二所。其餘天下諸州,各留一所。餘悉罷之”。
傅奕恰恰沒有想到,他屢次的上疏廢佛,終於招致唐高祖的反感,所下詔令不僅沙汰僧尼和佛寺,連道士、女冠、道觀也在其中。可是,在《舊唐書·高祖紀》裏麵,對於此事的記載附錄有“事竟不行”四字。原來,在此詔令頒發之後,還未真正執行之際,就發生了玄武門之變。兵變當日,高祖大赦天下,同時撤銷了沙汰僧尼、道士、女冠的詔令。據《資治通鑒》卷一九一:
(武德九年六月庚申)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據說,太史令傅奕在玄武門之變爆發的前一天,曾向高祖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有天下。”高祖接到密奏後,轉交給了秦王,於是秦王李世民立即發動了兵變。據日本學者礪波護所著《隋唐佛教文化》:
對於排佛論者傅奕而言,皇太子李建成認為佛教優於儒教和道教,若他不久後即位,就會是個嚴重的威脅,因此傅奕大膽下賭,促使秦王下決心除掉皇太子,獲得成功,傅奕所希望的應該隻是解除對道教的沙汰,沒想到政治是無情的,不怕輿論責難而用強殺害長兄皇太子的李世民,以及他身邊的人認為,一並撤銷淘汰佛教的政策,是拉攏人心的上上策。
李世民在登基後的第二年,即以“為高祖祈福”的名義,將自己在太和宮的舊宅舍為龍田寺,並由在唐初第一次佛道之爭中具有突出貢獻的法琳法師為寺主,繼而“詔斷屠殺,每歲以三月六日皆蔬素,凡昔日征討行陣之處,必置佛寺”。這些舉動的用意便是向世人宣稱自己異於高祖的宗教政策,也不失為一個鞏固政權、拉攏人心的上上策。然而,李世民畢竟曾弑兄篡位,其一係列的崇佛政策又與高祖的行為大相徑庭,對此,他亦有妙計用來掩飾自己目無尊長、棄毀忠孝的嫌疑。據長安西明寺僧道世法師所撰《法苑珠林》卷一百記載:
(唐太宗)又為太武皇帝,於終南山造龍田寺,並送武帝(唐高祖)等身像六軀,永充供養,又為穆太後造弘福寺,寺成之後,帝親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