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飛煙滅的白崇禧故居
2011年秋,我在尋訪閻錫山、何應欽在台北的曆史蹤跡之後,來到台北市中心的鬆江路,尋訪當年白崇禧的故居。
在中國命運大決戰之中,擁著數十萬之眾的白崇禧桂係部隊被中國人民解放軍一舉殲滅,之後“光杆司令”白崇禧於1949年12月30日從海南島海口飛往台北。到台灣不久,又把家眷20多人從香港接到了台灣。他在台南蓋了兩棟房子,安置大哥、九哥、六弟、二妹等親屬。白崇禧一家先是在台北圓山小住了一陣子,一個煤礦老板跟他有舊,打算把台北仁愛路一棟日本房子讓給他住。那房子獨門獨院,四周有圍牆,應當說是相當不錯的。但是白崇禧最終還是看中台北鬆江路127號的一幢日式別墅。他在那裏一住就是16年,直至1966年他在這幢房子裏不明不白地離奇死去。
如今的鬆江路,非常繁華,道路寬廣,兩旁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那天我去鬆江路《天下》雜誌編輯部拜訪之後,便去尋訪白崇禧故居。“鬆江路127”的門牌猶在,不過這門牌不是釘在木質的別墅上,而是釘在灰色大理石的牆麵上,那裏是一幢18層的玻璃幕牆現代化大樓。大樓上方,掛著“豐田汽車南鬆江營業所”大字。當年的白崇禧將軍官邸,已經灰飛煙滅。
白崇禧將軍官邸的蹤影,隻是定格在一幀黑白照片上:白崇禧和夫人馬佩璋以及10個子女,總共12個人,來到台灣之後在鬆江路127號花園裏拍攝的“全家福”。這是白崇禧全家唯一一張10個子女全部到齊的照片。1925年,32歲的白崇禧與22歲的“桂林美人”、大家閨秀馬佩璋在桂林結婚,先後生下10個子女。在這10個子女之中,子7人,即先道、先德、先誠、先忠、先勇、先剛、先敬;女3人,即先智、先慧、先明。後來白崇禧的第八個孩子白先勇成了台灣著名作家,他回憶說,拍照的時候,“老十”——最小的弟弟白先敬“很作怪的,他就不肯照相,不肯嘛,站得好好又跑掉。大家就脫手表給他戴,好玩嘛,戴了一手的手表”,這才終於拍攝了這幀曆史性的照片。
白崇禧將軍官邸的蹤影,還定格在白家子女以及鄰居們的記憶之中。
白先敬回憶說:
“我父親特別把那個園地取了一個名字,我記得很清楚,叫做‘退思園’,丟掉大陸‘匹夫有責’,老太爺身為那麼高的軍事將領,當然責無旁貸。”
白先勇回憶說:
“到台灣來我父親住的那個房子,就是一般公務員住的那種木板房子。我們買了兩幢,打通,連接起來,人多嘛。台風來了還會漏雨的。我記得我父親母親的房間漏雨,還拿臉盆來接。那個雨漏下來滴滴嘟嘟的。我一進去,看到我母親坐在床上拿臉盆接雨水,她居然哈哈哈大笑起來。我父親、母親都是很豁達的人。”
白崇禧的義子、台灣交通大學教授粟明德回憶說:
“台北鬆江路白公館,是一座很普通的日式木造平房,其中外大廳是飯廳兼幕僚人員辦公處,一般來客都在這裏接待……”
跟白先勇、白先敬年歲差不多的鄰居朱邦複,後來成為台灣電腦中文輸入法——倉頡碼的發明者。朱邦複的父親當年是蔣介石手下的第九十七軍軍長,湖北省政府代主席朱懷冰,到台灣之後成為“台灣省政府秘書長”。朱邦複回憶說:
“我的新家在台北市鬆江路125號,是省政府新建的宿舍,一片整齊劃一的綠色雙拚木房。院子不大,但足夠種些花草。右側住的是名將白崇禧,左側是前南京衛戍司令宮其光,與我家同棟的另一端,則住著當時的新聞局長張彼德。”
“除了幾排緊連的宿舍外,四周都被稻田包圍著。向北望去,青蔥蔥的山一直延伸到東南角。台北市區(引者注:指當時的市區)則在西方的河穀平原上。”
朱邦複的妹妹荊棘(筆名)後來也成為作家,她在文章中回憶道:
“我家在台北大名鼎鼎的白崇禧將軍隔壁。白家小孩多,親朋好友更多,還有大批以前的隨從,整日人進人出,不時傳過來京戲和喝彩的聲音,門口的空地一下變成他們的農場。白將軍還愛上山打獵,帶回果子狸在籠子裏一夜嘶嚎,的確是熱鬧非凡。兩家的大人偶爾還打個招呼,小孩子卻漠然不相往來,隻是把隔壁的把戲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我進了台大,突然發現剛創刊的《現代文學》居然是白家兒子(引者注:指白先勇)的傑作,這一下才對這位對門居的美男子側目以視。”
“1960年的台灣,政治保守壓抑,文化藝術死寂。《現代文學》像突破黑夜而來的一道火光,給文藝界帶來了無比的震撼和光亮,也供給年輕人一個自由創作的天地。很多著名作家的處女作都在這兒注銷(引者注:指發表)。我自己也在《現代文學》投下生平第一篇作品,當時膽戰心驚地不敢用自己的真姓名地址。等到文章注銷了,興奮如狂,環顧左右,覺得天地都再也不一樣了。《現代文學》後來登了一則啟事,請荊棘賜示地址,可是我卻羞澀膽怯不敢出麵。白先勇到二三十年後才知道鄰居的朱家小女也曾是《現代文學》的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