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貴人皺起眉頭,輕斥道:“阿媛,不得無禮。”
“望姑母恕阿媛不能相陪之罪。”不怪謝玄言語造次,反而責怪起自己來了。周媛實在不明白,姑母為何對謝玄這麼特別。她屈屈膝,扭頭便回了自己的坐席,並吩咐侍從為自己設起帷帳。
周貴人抱歉地看了看謝玄,又無奈的說道:“這個阿媛,都到婚配的年紀了,還這麼任性。”
周媛解下麵衣,隔著白紗帷帳看到遠處有一大群衣著華麗的郎君姑子在侍從們的簇擁下向這裏走來。走在最前頭的,不用說她也知道,定是那郗超無疑。
宴上,不論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郗超和謝玄二人身上。所有的女郎都異口同聲地要求將屏風與帷帳撤去,她們希望都能被這兩位風度絕妙,姿容高逸的郎君注意到。
周媛既不想相看郎君,也不希望哪個郎君相看自己,是以滿場隻有她前麵依舊豎著屏風/帷帳。
謝玄沒正形的歪倚著身後那三足曲木抱腰憑幾,環顧一周,衝周媛舉杯道:“周家姑子打算今日一直遮著自己,不讓人看見麼?”
“是又如何?”隔著薄薄的白紗,周媛冰冷的聲音傳出。她實在不知謝玄為何非得要看自己,在她的印象裏,他並不是這樣喜歡強人所難的人。
周貴人道:“阿媛,休得無禮。”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因為謝玄責怪自己了,周媛正自惱怒,卻聽郗超笑言:“阿碣,周家女郎想不想讓人看都得隨她自家心意,何預卿事?”
他是在笑謝玄多管閑事,話音一落,激起滿座笑聲。
郗超發了話,周貴人也不好再責怪周媛,隻是她的表情似是有些不大滿意。
司馬照華斜了周媛一眼,冷笑道:“滿座比你長得好看的多了去了,也不見有誰像你這樣忸怩作態。”
“公主息怒,”周憐福了福,膽怯的細聲解釋道:“家姊隻是不慣與人交遊,並不是當真蔑視諸位。”
一句話點出兩件事,一是周媛性格孤僻,不善交際;二是她看不起眾人,不屑與之交往。若不是她說得這人是自己,周媛都忍不住要為她拍掌叫好了。
除了謝玄與郗超,在場諸人皆變了顏色,看向周媛的目光也滿是不忿。他們都是目高於頂的世家子,平日隻有他們看不起人的份,何曾有人敢輕鄙他們。
一位身著烏衣,容貌俊逸,唇紅齒白的小郎滿麵不豫地瞪著周媛:“你這姑子忒輕狂。”
他是琅琊王氏子弟,王家自大將軍王敦,丞相王導離世後,在朝中的權勢早已不複當日之盛;然而他們的門第卻愈來愈高,如今早已穩居第一,再無另一族能及。能與他們琅琊王氏並駕齊驅的陳郡謝氏眼下才剛入住烏衣巷,日後位列宰相的謝安還隻是桓溫手下的一個司馬。
門第如此之高貴,卻被周媛這麼一個小姑子鄙視,所以他比在座的其他人都更加惱怒。
“郎君失態了。”周媛淡淡地說道,仿佛她從來都如此從容淡然,在她眼裏,眾人的敵意,這琅琊王氏之子的敵意都算不得甚麼。
那烏衣小郎將酒杯重重一摔,拍案而起,怒道:“便是尊君武成侯亦不見得如此目中無人!”
周媛轉頭看了眼周貴人,平靜地笑道:“郎君定是在想,周媛不過一弱女子,門第亦遜於郎君多矣,怎得竟敢輕視琅琊王氏嫡子?阿媛說得對否?”
這是她現學現賣的,周憐不是裝著為自己說話的樣子為自己樹敵麼?那現在自己就用她的方式來反擊這小郎。
那烏衣小郎一噎,周媛竟是直接把他心裏想的說出來了。他可沒忘記,坐在上首的,正是周媛的姑母。而且他還得到消息,這位周貴人的長子,琅琊王司馬丕已經內定為大晉國的下一任君主。
這話,該怎麼答才能既不失琅琊王氏的麵子,又不惹周貴人記恨?
四下裏一時安靜至極。
正當此刻,忽聞嘩啦一聲,一桶水斜刺裏猛潑向周媛,將那帷帳與她身上的衣衫都盡數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