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睨了那人一眼,不屑地諷道:“謝幼度,你此言大謬。非媒非聘,如何能稱為夫人?”
這話有些過了,原本對周媛不滿的人也開始生出些微同情。
此時最講風度,越是遇事鎮定的人越被人仰慕。扶著周媛的,正是以風度超然,從容淡定著稱的陳郡謝氏子弟。他名玄,字幼度,是這一代謝氏子弟中名聲最大,風度最佳的。
然而此時,就連謝玄也不禁微皺眉頭。
聞聽此言,周媛如遭五雷轟頂,當年自己為嫁郗超背叛家族,他亦不顧父親反對,承諾此生隻娶自己一人。可這才幾年,他不僅要另娶他人,還把自己說的如此不堪。要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落得這樣的話柄,正是因為他呀。
她慘笑著重複郗超的話:“非媒非聘,好一個非媒非聘!”
她本就形容枯槁,這一笑竟有幾分猙獰。
周憐早已哭紅了雙眼,她撲上來拉住周媛的手,泣道:“阿姊你別難過,郗郎他隻是一時糊塗才會這樣說。”
然後又側著頭,問郗超:“郗郎,你從前對我阿姊那麼好,難道都是假的嗎?你怎麼舍得這樣傷她?”
她聲音本就嬌滴滴的,脾氣也溫柔,質問起人來,反倒像是撒嬌。
這個側麵,恰是她最美的角度。大紅的喜袍映著她的淚眼,仿若雨後的春花,不僅不顯狼狽,反而平添幾分動人神采。
謝玄望向周憐,唇邊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周憐被他盯得發虛,不由住了聲,她咬著唇,楚楚可憐地微低著頭,隻是拭淚。
“當年周家女郎為跟隨郗君,不惜判叛出家族,建康城盡人皆知。如今郗君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謝玄語氣是少有的認真。
他是在提醒郗超,如果他真和周媛鬧翻,無疑是把她往絕路上推,因為她已經沒有家族可依傍,有的隻是他郗超一人。
郗超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睥視周媛,冷冷說道:“既然幼度開口,那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我已與憐兒成婚,從今往後,她便是我的妻子,若你肯跪下求她,認她做你的主母,或許可以留下,否則——”
否則如何他沒說,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這分明是逼著周媛離開郗家。
周媛緊緊揪住胸前衣襟,踉蹌著連退數步,壓抑地低喊著:“為什麼,為什麼是她?難道你不知我們的孩子是如何沒的嗎?”
說到後來,聲音已經變得淒厲刺耳。
周憐麵色刷地一下變作青白,她眼中噙著淚,話不成句地連連否認:“郗郎,不是我,我沒有……”
郗超摟著周憐的纖腰,一臉無動於衷。他淡淡道:“憐兒還未進門,旁人怎可先誕下子嗣?”
此言一出,眾賓客一片嘩然,素聞郗超心腸冷硬,今日看來果然不假,女客們更是個個露出不忍的神情。
周憐滿是恐慌地麵上頓時現出狂喜之色。
謝玄忍不住喝道:“郗嘉賓!”
郗超眉頭一挑:“幼度何以這般維護於她?莫不是——?”
他拿眼睛在謝玄和周媛之間來回掃了幾遍,突然微笑道:“不過一婦人耳,若幼度歡喜,便是贈你又何妨?”
周憐驚得忘了哭泣,她不敢相信地低呼:“郗郎。”
原本還有些嘈雜地廳內一下子隻餘抽氣聲,沒有一個人想到郗超竟如玩物般隨手將周媛贈人,這不僅是在侮辱周媛,同時也是對周家的極度蔑視。
然而在場的賓客,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郗超官職並不高,隻是大將軍桓溫手下的一名屬官。論官職,賓客中遠高於郗超者甚多。
然大晉君弱臣強,皇帝的勢力無法與權臣士族相抗衡。
這位大將軍正如當年的司馬昭一般,權傾天下。所有下屬裏,他最看重的便是郗超,每件事都要與郗超商討後才做決定。可以說,郗超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有一個賓客敢得罪他,何況,周媛隻是一個與他們毫不相幹的棄婦。
周媛如墜入冰窟般渾身顫抖,她牙齒咯咯直響,死死盯著郗超,兩眼發紅幾乎能滴出血來,眼中的情緒說不清是恨還是絕望。
突然,她猛然抬起手,狠狠地向郗超掄去,卻被眼疾手快地謝玄拉住。
他側身望著周媛,神色肅然。隨後,下了某種決心般,緩緩說道:“跟我走。”
最先認出周媛的那位女客驚愕的瞪大眼睛:“你,你說什麼?”
她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今日這些人都瘋了。
郗超發瘋也就罷了,這個謝玄為何也要來趟這趟渾水?
他若真敢將周家嫡女收為姬妾,隻怕不僅周家,便是聖上和周太妃也不會輕饒他。
謝玄目光堅定地掃視全場,在看向郗超時,麵上又恢複了一貫的從容和漫不經心,揚聲道:“這份禮,我收了!”
他勾起周媛的下巴,迫使她仰頭與自己對視。拭去她麵上的淚,望進她眼裏:“這般絕情的人,你切莫要再為他哭。跟了我,名分雖差些,但我可舍不得叫你如此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