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南昌公長子郗超與武成侯之女周憐大喜之日。
郗府處處燃著蠟燭與燈籠,照得整座宅院如白晝般通明。
舞樂喧囂,賓客滿堂。
南昌公郗愔夫婦坐在上首,歡歡喜喜地接受一對新人的跪拜。
在眾子女中,郗愔最喜愛的便是長子郗超,如今總算看到他娶妻成家,不免生出老懷大慰之感。
細細看去,郗夫人歡喜的麵龐下浮動一絲難掩的憂色。她欲語還休地接連瞅了郗愔好幾眼,終於忍不住問道:“別院那位當如何處置?”
郗愔壓著不滿,沉聲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咱們郗府沒這個人!”
郗夫人本來還有話要說,見他不樂,隻得住了聲。
一個黑衣侍衛急匆匆進來,躬身對郗超附耳密語。
郗超麵上一僵,低聲斥道:“怎得這般大意?還不帶她回別院!”
那侍衛忙應諾而去,還沒走到門口,便有一個模樣俊俏的綠衣侍女扶著一名腳步虛浮,容顏憔悴地少婦進了門。
這少婦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麵色慘白,臉頰尖削,眼窩深陷;一雙眸子如若蒙塵之珠,毫無光彩,隱隱泛出死人的味道,遠不如綠衣侍女看上去水靈。人家大喜的日子,她偏偏渾身縞素,鬢間還插著一朵白花,令人一望便覺晦氣。
“周——!”
有眼尖的貴婦認出她,可才道出一個周字,便自己捂住了嘴巴。
經這一喊,眾人都已猜出,眼前這少婦定是當年背棄家族,與郗超私奔的武成侯嫡女——周媛。
偌大的廳堂內立刻響起一片嚶嚶嗡嗡之聲,自周媛和郗超私奔後,郗周兩家便再不來往,直到這次郗超迎娶她妹妹周憐。
人人都以為她早已離世郗超才會娶周憐,不料她竟還活著!
郗愔見這個不被自己承認的兒媳出現在郗府,還做出這樣吊喪似的打扮,那原本五分的嫌惡立時變作十分,他怒不可遏地連聲喝道:“轟出去!轟出去!”
聽見郗愔吩咐,侍衛忙望向郗超,見他搖頭,便刻意滯緩腳步,遲遲未接近周媛。
郗愔還要發怒,他夫人卻兩眼一翻,昏了過去,一隻手還緊拉著郗愔不放。在郗府,家主雖是郗愔,當家的卻是郗超。她怕郗愔處理不好,反倒給兒子添亂,於是偽作昏倒。
郗愔夫婦感情好是出了名的,夫人如此,他隻得向賓客表示歉意,回房照看夫人。
綠衣侍女扶著周媛走到郗超跟前,一張口便是質問:“郗家郎君,你為何瞞著我家女郎與這賤人成親?”
聽見這話,眾賓客看向周媛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鄙夷。看來傳聞都是真的,連她的侍女都這般放肆,周媛本人還不知如何蠻橫驕縱呢,怪不得郗超會另娶了。
“陵兒,”周媛痛苦地尖聲喝止,她不相信郗郎會背叛他們的承諾。
她拉住郗超的衣袖,帶著一絲希翼去與祈求,顫聲道:“郗郎,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仿佛隻要郗超說了,她就信。
聽見周媛的聲音,周憐不顧忌諱,推開為她持扇遮麵的侍女,膝行兩步抱住周媛的腿。眉心那一點朱砂紅,使她整張臉看上去美豔至極。淚水從她柔媚的雙眸中緩緩滾落,她仰著精心裝扮過的臉龐,哀哀地祈求道:“阿姊,阿姊怎麼罰憐兒都行,隻求阿姊不要趕憐兒走。”
說罷,她的目光還狀似不經意的掃過陵兒。
陵兒與周憐目光剛一接觸便迅速分開,她眼珠一轉,猛地推開周憐,厭惡地啐了一口,恨聲道:“少在這裏惺惺作態,離我家女郎遠些!”
周憐似是沒有防備,被她一把推倒。
一個小小的侍女也敢這樣對周憐,賓客中發出不滿的議論聲,本朝世風開放但等級森嚴,賓客都道是周媛行事狂妄,將門第之別,尊卑之分視為無物,才令那侍女膽敢以下犯上。
周媛隻是望著郗超,根本沒有注意到周憐與陵兒,更沒有發現在場的賓客看她的目光。
郗超冷冷的掃了一眼周媛,親自扶起周憐,又細心替她拂去喜袍上的塵土,柔聲道:“怎得這般妄自菲薄?你記著,你是我郗超的妻子,是郗府的少夫人。隻要有我在,誰都無權趕你走。”
他原就生得麵若冠玉,姿態風流。此時又特意做出這等溫柔專注的模樣,直叫那些情竇初開的姑子看得臉都紅了,聽得心都化了,一個個恨不得自己就是周憐。
那些對周媛不滿的賓客此時都覺得解氣了,被自家夫婿當眾羞辱至斯,看她往後還有何顏麵見人!
周憐驚喜的抬頭,眼波瀲灩如秋水,隻看了郗超一眼,忙又低下頭,含羞帶怯地輕聲道:“隻要憐兒能一輩子服侍郗郎和阿姊,就心滿意足了。”
這場景落在周媛眼中,猶如被一把尖刀狠狠插在心口,她身子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幸而賓客中有人及時上前扶住了她。
那人溫聲道:“夫人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