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滴,一滴,一滴,穿過林葉,灑過池塘,卷幾個漂亮的漣漪,潤物無聲。
青兒踩著深深淺淺的水露,奔跑在永安當後山的竹林裏,著急的心情就像小鹿一樣跳個不停。
小樓犯了錯,被他爹罰捆在林盡頭八角亭外的黃桷樹下。那孩子還不到5歲,是什麼彌天大錯,才會有此等重責?
聽夥計說,他弄壞了鋪子裏的古董。7歲餘月的青兒想不明白,不就是些銅器玉器,最多不過打了易碎的瓷器,難道,古董的價值會比小樓還重要嗎?
昨日景天大發雷霆的模樣,她仍曆曆在目。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小天叔叔,眼中有火一般噴簿而出的慍色。然而她卻沒能想明白個中緣由,亦不敢開口詢問。
景天怒發衝冠,腳蹬屋地:“我時日無多,一定要在走之前教好這個孩子!”
雪見無法阻止,在廂房惆悵難眠,紫萱安慰了她一整夜。
今日未至拂曉,小樓便被爹從被窩裏拽出,徑直綁於了竹林之緣。
青兒趕至,遠遠地便看見他腳尖點地、渾身難安的模樣。
髫年的小樓身高隻三寸有餘,繩索離地約摸半丈,即使雙臂伸直,他的腳也無法完全平掌落地,隻能倚重腳尖,於落葉表麵一點、一點。
青兒四顧張望,終於發現一塊石板,蹣跚著步子抱起,半拖半拉地置於小樓腳下。
高度剛剛好,起碼,他現在能歇一歇手臂。
雨勢漸狂,小水落得密了,點點滴滴澆於兩個孩子身上,沾衣欲濕。
涼亭就在旁邊,而小樓,無法移步躲雨。青兒出門的急,亦無備傘。
西南的雨季枕著春深,不少樹木此時已枝繁葉茂。青兒機敏,懂得四處尋覓,終於在石階半腰,發現了一棵芭蕉。
她小跑奔至,踮腳揚臂,生拉硬拽,總算摘下了最大的兩片,舉過頭頂遮住雨滴,回到小樓身邊。
蕉葉不碩,卻恰好能護得兩個嬌小的身形不濕發肩。
這兩個孩子,自小就有著深厚的情誼,仿如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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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萱抱小樓進屋時,青兒正扯住母親的衣角,乖巧同路。
雨疏風驟,海棠依舊,粉色花冠向屋前開,如同兩百多年以前,南詔的草叢裏,肆意綻放的那一片鳶尾。
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挼花打人。
他和她在南詔的短暫相處,並不平和安寧,折枝擲人,辣麵裹腹,溪頭生怨,含怒離走。
實在樁樁都是曲折的回憶。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哭有時笑有時,歡樂有時,悲傷有時,當時隻道是尋常。
原來,當時以為是尋常的,都是一去不複返的,易碎時光。
可如今,小樓弄壞的卻不是什麼易碎品。
五鬥櫃頂格,安靜地躺著那一隻、折了翼的金色馬麵具。
兩百多年的風雨洗禮,它依舊保持著優雅姿態,笑傲人間。可以看出,無論是它原本的主人,還是交托保管的掌櫃,都將其視如珍寶。
可惜稚子頑皮,好奇想取,搭了凳子剛剛夠著,忽在觸碰的瞬間凳摔人仰,麵具亦隨著指尖的滑動飛出,先於孩子落地,被他並不沉重的身子壓斷了翹起的如翅膀一般的馬尾。
昨日夜裏,景天進屋見狀,終於生怒,狠狠凶了孩子一道,又施了今日之罰。
麵具的女主人對此倒表現得異常平靜。在外人眼裏她本就不記得這隻金色馬麵的來曆,又如何會因它的損害而激烈起伏?
東廂裏安慰了雪見一整晚,勸她切勿悲傷,雖有懲罰,孩子總不會有大礙,而她,更應該珍惜當下所餘不多的韶光。
紫萱的語氣始終恬淡,彷如三月東風,楊柳不曳,吹麵猶暖。
然而,沒有人看到,她一向纖長白皙的食指中節,被拇指的甲尖掐的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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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時光總是被歲月偷走,再細細品味時,已白駒過隙。
一晃月餘。
紫萱回了成都府找聖姑敘舊,青兒留在永安當,同小樓玩耍。
端午節如期而至,一年裏陰氣最盛的時節。家家戶戶掛起了艾草,射五毒,點雄黃,結彩繩,想著法子驅除邪晦之物。
景天許久沒有用的通訊器被掏了出來,拭去麵上一層淺灰,幸好,還未失效。
“你是不是也膽小鬼,隻有她不在的時候,才敢聯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