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蔥蘢一片,綠茵處處。
踏過青草如織的芳叢,忘憂清晰輕鬆輕快地向長卿解釋她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原因。
“六年之前有一天咯……有一天,我睜開眼睛,一下子就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她目光和藹地看著我,就好像……好像上古神話裏的土地婆婆……我身子很弱,體虛性寒,土地婆婆還說我運氣好……”
他側過目光看她神采飛揚的臉,心內突然悸動。
假如……她的師父藥仙知道自己的徒兒把自己形容為土地婆婆……
他的思路被她打斷了。她望著他,輕盈地向草叢深處探去:“後來土地婆婆留我在醫廬幫忙,還告訴我,她就是從這裏把我撿回去的喔……”
他們現下所在的前方,她伸手指向的地方,是一座矮矮的墳墓。
縱使年生久遠,縱使麵目全非,長卿也一眼就認出,那是他親手堆成的、紫萱的墳墓。
忘憂說過,她是一朵花上聚集的仙氣而生,假如那花生於那墳頭……
早就不需再猜,他昨日就已隱約知曉答案了,不是嗎?今日見聞,隻是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
她個子高挑,手臂纖柔,雙腿細長,顏麵清瘦。
跟他第一次在南詔所見,絲毫誤差。
原來,有了新的記憶,舊的記憶才會更清晰。
忘憂的喁喁細語仍在耳側:“說起來,雖然我從未到過蜀山,卻經常抬頭仰望。因為我就是師父在這蜀山腳下‘撿’回去的,所以我們經常來這裏,打理這位給我生命的墳墓……”
不待她語畢,長卿一把將她揉入懷中,緊緊相擁。
忘憂被他的舉動弄得莫名,卻在掙紮無用後,安靜地享受他手臂和胸膛帶來的溫意。
傻瓜,你打理的是你自己的墓。
長卿在心底如是默默地說,忘憂聽不到他的心思。
隻是在他放開時,她兩頰已染了海棠花瓣的顏色,一種別樣的情愫在慢慢滋長。
那是忘憂在這一生的記憶裏,從未有過的,青澀中帶著微甜的感覺。
情竇初開的感覺。
桃李少女愛上古稀道長,實不應該。然而此刻忘憂滿腦子想的都是:在普通人眼裏,他們的外形一定般配極了。
片刻之後,羞澀褪盡的她已恢複了素來的伶牙俐齒。“長卿,我們應該去哪裏找那隻傷了你的妖呢?你道行深厚,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長卿溫雅地點頭,解下背上小囊,取一張黃紙,輕劃了一道靈符,折成隻紙鶴,用三昧真火燃盡。
沒有風,殘灰和火星齊齊飄向南方。
“星有靈意,向南。”他簡明扼要地解說。
於是,兩人邁開步子,向南行去。
一前一後的身影急促而迅速,芳草小徑上,赫然多了一大一小兩對腳印。
連留痕,都是那樣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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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來到渝州,景天的故鄉。
因為巴蜀多山,這個有著幾千年曆史、名字卻不過百餘年的小城因地製宜、依勢而建,四圍並無城牆。小小的牌坊是城區界限的象征,兩側皆山,山腳綿延幾十裏的屋舍,排屋當中是寬敞的街道。為了更多地接受陽光,城內房室的朝向並非正南正北,而是向東西有一定夾角,山嵐時至,常籠霧中,倒別有一番景致。
永安當經過幾代經營,如今已是城內最大的建築,亦是從前景天的生長之處。
城內繁華依舊,隻是布局多有改變。長卿攜忘憂行至此處時,隻感到物是人非的些許空悠。
憑著印象,很快就到達了故人居所。他在街口隨便抓了個路人打聽,永安當的時任掌櫃,是一位弱冠少年。
行至櫃台前,少年尚無他客,安閑自在得很。
長卿伸臂靠著台麵,輕輕叩打,引了掌櫃注意,便試著詢問:“這位兄弟,請問景天還在嗎?”
前一夜促膝長談,好奇的忘憂以知己知彼於此行有益為名,纏著道長把他的知交一一介紹。長卿本有此意,所以並未拒絕,念得多了,她自然對景天的名字並不陌生。故而,此時聞得長卿報出此名,並未有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