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卿沒有直接回答,從大袖裏掏出兩本薄薄的書冊,遞與二人:“心法昨夜我已默於此筆記裏,你二人各執半冊;不過招式我隻做一遍,你們可要看仔細了。”
青鋒出鞘,直指雲天,垂直墜落,又橫向出擊。
忘憂自覺與己無關,便坐在一旁的石雕蓮座上,靜靜圍觀。
萬劍訣不愧為劍門絕招,瀟灑帥氣、十分養眼。半夏與當歸不敢有半分走神,生怕記漏了招式。師父的劍法流暢而大氣,一招一式環環相扣,一出手,就像一隻獵獵蒼蒼的鳳凰,翱於九天。
舞至一半,空中開始飄落些淺絮,紛灑遝來。隨著長卿的動作愈快,雪也下的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鵝毛狂羽了。
長卿神色迷離裏,依稀有一男一女,在波瀾歸於平靜的碧海之畔,倚著白露未晞的蒹葭蒼蒼,並肩而坐。
——你還想看什麼?
——雪,我還想要看雪。我從來都沒看過大雪紛飛的樣子,我想看到漫天飄雪,看到大地都變成一片雪白,那該是多麼安寧,多麼純潔啊。
可惜後來,終其一生,兩人也始終沒能一起看雪。
情深緣淺,哀莫如是。
後來的很多歲月裏,長卿習慣獨自在後山這片空地的懸崖邊獨自舞劍,無論春夏,不管秋冬。劍人合一、無邊忘我時,漫空絮羽。隻可惜,想要陪伴的人,再也不在身邊同賞。
如今離開前,最後一次在這裏舞劍。
忘憂,你看到了麼?這一舞長劍,不僅給當歸和半夏,更是特地給你看,補給你那幾十年中從未如願的,皚皚豐山。
不過多時,麵積並不廣闊的平台已鋪了一層潔白,地上的汙垢、空中的塵灰,悉數被沉澱,埋藏於下。
忘憂早已不能再坐,站立的腳下,堆了一攤晶瑩。雖然微冷,她的心情卻很是高興。
不知為何,自有記憶以來,她好像天生就格外向往白雪飄飄的景象,彷如前塵裏執念的一個,朦朧的夢。可惜溪穀地處山腳,又四季如春,在過去的六年中,她從未曾如願。
所以此刻,她伸出雙手,不斷地接著那些雪花。剔透的白最初一碰手裏的暖意便融化,流過掌紋,彙成一汪淺淺的溪。幸得時間稍長,雙手被凍的通紅,落入掌心的雪片不再迅速化開,反而一葉又一葉地堆積起來。
嗬嗬~~~~~笑聲輕漾,含著數不清的此心飛揚。
不知不覺,長卿已舞罷,寶劍回鞘,清脆的一聲響。
忘憂拍了拍手裏的雪,大步跨上前去,與他並肩而立。“長卿,你的頭上,好多白白的小片,是去哪裏偷來的鹽塊?”
長卿被她的話說得無語,別過頭表達自己的不滿。忘憂笑意更盛,伸手捋一把青絲放於手中把玩。
天意微寒,她禁不住一個寒顫。長卿輕歎,複解開衣帶,脫下道袍給她披上。
原來,他道袍下還穿了一套裋褐,仍舊是純白,映著滿地白雪,更顯素潔。
銀蛇舞罷,蠟象馳畢,天地間惟餘莽莽。
白色裋褐的長卿,白裏透紫的忘憂,與雪染衣褲的當歸和半夏,凝成蜀山後山崖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