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江淮王師入楚地 江南士子今北奔(2 / 3)

宋齊丘搖頭,“北賊回師洛陽的兵馬,大抵隻有三萬之眾,是為了拱衛洛陽,避免大軍征戰江南時,有宵小之輩趁機起事。”

江淮十四州,雖然已經完全被大唐收入囊中,到底地方太大,青衣衙門的眼線還是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臨了,徐知誥做了最終指示,“江淮之戰,朝廷損耗錢糧太多,府庫糧倉為之一空,更且失去十四州富足之地,當此之際,楚地民政要緊,務必要使得來年楚地能反哺朝廷!至於江淮北賊短期內是否南下,則不用太過擔心。彼部要進入楚地,必要經過鄂州,我已令武昌節度使柴再用嚴密防備,一切無虞!”

柴再用之子柴克宏,戰死在和州,他對大唐當然恨之入骨,有他坐鎮武昌防備江北,的確足以讓徐知誥放心。

......

武昌節度使治鄂州,鄂州州治江夏,即是後世武漢市江夏區一帶,而今時的武昌城,則是後世的鄂城市。

鄂州轄境頗大,與江北蘄、黃、沔三州隔江相望,如今唐軍主力半在揚州一帶,半在黃州一帶,故而徐知誥在楚地東線以鄂州防備江淮唐軍,西線則在嶽州布置重兵,並且集結水師主力嚴陣以待。

鄂州、嶽州,由長江串聯,以水師相通,足夠相互支援,加之背後是廣闊吳地,是以能應對一切情況,這也是徐知誥之所以有把握的地方。

以鄂州、嶽州斷絕江淮唐軍直接南下道路,唐軍將被迫自洞庭湖西北的澧州進入楚地,不僅無法在楚地開辟第二處戰場,達到兩麵夾擊楚地吳軍的目的,而且也必須從西邊正麵進攻防線堅固的益陽。

——若是如此,則吳軍在楚地占盡地利與先機,唐軍縱然驍勇善戰,也休想輕言奪下湖南。

時近日暮,鄂州城中,武昌節度使柴再用結束了一天的軍政事務,拖著頗顯疲倦的身子,來到祠堂上香。

牌位中,有一個赫然是柴克宏的靈位。

柴再用望著柴克宏的靈位,黯然神傷,無言良久。

天色完全黑下來,柴再用喟然一歎,“我戎馬一身,拚命博得高位,最終卻沒能讓你遠離殺伐,一生富貴,反而叫你戰死沙場,屍首分離,此乃為父之過也......”

說話間不禁老淚縱橫,好半響不能自己。好歹平複了情緒,柴再用眼中迸射出殺意,決然道:“吾兒克宏,你且放心,為父必定為你報仇雪恨,殺盡北賊!”

夜風吹拂,燭火搖曳不定,似要熄滅。

柴再用還未離開祠堂,就得到心腹急忙來報,“大帥,有唐使渡江而來,想要見大帥!”

“唐使?不見!”柴再用斷然揮袖,“告訴來人,趕緊滾回江北,倘若停留,休怪我翻臉無情,城前殺使!”

心腹遲疑片刻,忽而湊過來,對柴再用耳語兩句。

柴再用雙目陡然瞪大,充斥著不可置信之色,雙手也跟著顫抖起來,“果真?”

心腹肅然點頭。

不時,離開祠堂的柴再用,腳步匆匆到了後院,打開書房的門,當他看到書房中站立的人時,頓時如遭雷擊,“克宏?果真是你?你沒有戰死?”

“父親!”柴克宏一聲悲呼,伏地而拜,“不肖子拜見父親!”

......

江北。

繁星如海,清輝落於四野。

距離江麵不到十裏處的一片林子後,有萬千唐軍甲士默然肅立,一眼望不到盡頭。

林子前,西方鄴與孟平並肩而立,同望江南鄂州城的方向。

“數月前將軍奔襲和州,夜燒烏江糧倉,擒獲柴克宏,彼時將軍就早早散布柴克宏被陣斬的消息,這等遠見卓識,平實在是敬佩不已。”孟平的聲音輕輕響起。

西方鄴含笑道:“某不過是個粗人,雖然征戰半生,卻也隻是識得沙場戰陣之術。深謀遠慮決勝千裏這等事,並非是某所擅長的,此計也非是某的主意。”

“哦?那是何人?”孟平好奇道,轉念一想,“莫非又是那進士三甲?是江文蔚,張易,還是朱元?”

“非是一人之功,而是三人合力。”西方鄴嘿然一笑,將當時的情況娓娓道來,“我等俘獲柴克宏的翌日,停留於雞籠山一帶,設伏全椒縣南援的兵馬,柴克宏醒來後,曾試圖賄賂江文蔚,而使自己脫身,此事還鬧了個笑話。之後幾人便自陳身份,熟悉起來,江文蔚這三人,在太子問對時,就對楚地戰事頗有看法,是以在得知柴克宏之父柴再用鎮守武昌後,就起了勸降柴克宏,而後用柴克宏勸降柴再用,好打開楚地局麵的心思。”

“雖說勸降柴克宏沒有當日就成,但因為有了這個打算,我等便從當日就散布柴克宏被殺的消息,設伏全椒縣淮南兵後,還找了個身材與柴克宏差不多的軍士,給他換上柴克宏的甲胄,再摘走了頭顱......”

孟平聽完西方鄴的陳述,在對個中細節都了解之後,不禁也笑起來,“若是柴克宏果真能勸降了柴再用,此事倒也足以傳為一段佳話。多年後再想起柴克宏賄賂江文蔚的趣事,也足以浮一大白。”

“的確如此。”西方鄴開懷道。

孟平望著鄂州城,收斂了笑意,沉吟下來,“然則,柴克宏勸降柴再用,能否成功?”

西方鄴的神色也肅穆起來,默然片刻,才緩緩道:“若是柴克宏能勸降柴再用,則鄂州防線不複存在,我殿前軍將不費吹灰之力渡江南下,有此出其不意之便,從背後殺穿楚地吳軍就將很是容易,屆時與郭威、夏魯奇等人聯手,要定楚地,隻在旦夕之間。”

頓了頓,沉聲道:“若是不能......”

孟平目光凜然,“若是不能,則血戰湖南!”

......

兩人對坐敘談,聽罷柴克宏被俘後的遭遇,柴再用感慨良多,卻忽然又沉下臉來,“如此說來,此番你到鄂州來,是奉唐軍之令,來勸我投降?”

柴克宏斂眉道:“是,父親。”

柴再用冷哼一聲,叱道:“你覺得我會做叛國之臣嗎?!”

柴克宏眼中泛起淚光,“可是父親,兒如今已是唐軍將領,倘若父親不投降,來日怕是要沙場相見,父親......”

“你糊塗!”柴再用猛然站起身,負手在堂中來回踱步,又指著柴克宏,滿臉恨鐵不成鋼,“你當初怎麼就著了唐軍的道,你為何就成了唐軍的俘虜?如今你投降唐軍,已經是辜負國恩,我豈能再對不起朝廷?此事斷無可能!”

“父親!”柴克宏淚水奪眶,“六年來,大唐得江陵、平兩川、威服契丹,而今又一年而得江淮,如日中天,陛下與太子皆是雄才大略,他日必定一統天下,還請父親看清局勢,棄暗投明!”

“棄暗投明?胡扯!”柴再用大怒,“想我一世英名,怎生就得了你這麼個不肖子?!”

柴克宏伏地而拜,以頭叩地,痛哭道:“是兒不肖,然事已至此,還請父親謀紓家難!”

柴再用氣得雙手發抖,心頭既是憤怒又是悲涼。

“父親且先息怒。”柴克宏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柴再用,“這裏有太子手書一封,請父親覽之。”

柴再用不由得怔了怔,“太子寫給我的?”

他深感意外,因為李從璟征戰多年,還從未在戰前給敵將寫過書信。

這可是一份殊榮,足見李從璟對他的重視。

但是轉念一想,柴再用又沒了喜色,太子的信,內容自然無非是宣揚自身威武與大唐國威,再用高高在上的語氣,施舍恩德一般勸他投降,最後再剛柔並濟,威脅如果他不投降,則領大軍來伐......

柴再用拆開信來看。

書信的確出自李從璟之手,信中內容也是勸柴再用投降,不過遣詞造句都分外講究,沒有盛氣淩人大展太子之威,而是用親和的語氣表達了對柴再用的敬佩之情,並且就事論事提到天成二年的石首之戰。

“石首一役,公率淮南水師西來,與我驍將馬懷遠血戰七日,我部數千將士以逸待勞,據水寨隔江之險、挾鐵鏈鎖江之便,差幾不能抵擋將軍兵鋒。若非江陵先定,援軍後至,石首必為將軍所破,將軍之威,彼時我已知矣......”

柴再用心頭哼了一聲,對李從璟的褒獎頗為受用,又見李從璟並無追究他石首之役罪責的意思,心頭略鬆。

“自黃巢亂天下以來,神州分裂,社稷沉淪,此非天災,實屬君王失德——君失其鹿,而群雄逐之。家國不幸,個人何能獨善其身,以將軍之軍略,本該有藥師、仁貴之功,青史留名為後人稱頌,如今卻獨居鄂州一隅,此豈是將軍之失?實乃朝廷之失也......”

讀到這裏,柴再用心頭怔然,想不到李從璟竟能這樣痛陳先人之失,胸懷亦是這樣廣大,言語可謂分外真誠。

“時天下不幸,國家分崩離析,內亂不休,外夷侵擾,唐人何至於此?從璟雖不才,亦不敢妄自菲薄,遂十八投軍伍,立誌重整河山,爾來一十有二年矣。蒙天不棄,國人齊心,今終蕩平江北,而從璟不敢片刻自喜,皆因江南仍是諸侯割據......”

柴再用心頭悵然,李從璟年紀輕輕,數年間幾乎是半定天下,原本他以為對方必定是氣勢逼人、誌得意滿之輩,不曾想竟然這般謙遜,將功勞都歸結於時運與眾人,而且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實在是明君之姿......

“將軍有雄奇軍略,此乃國家所需也,將軍若能為國征戰,他日藥師、仁貴之功,何足掛齒?若能得與將軍同袍征戰,實乃平生幸事......”

“我謂將軍: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將軍既受天賜大才,何以不為國盡忠,匡扶社稷?”

“今我在江淮,他日必定入楚,屆時過鄂州,望能與將軍把酒言歡......”

柴再用看罷書信,掩卷而歎,默然良久。

如此太子,竟然這般看重於他,不管有多少水分,都讓人心折。而李從璟最後一句話也挑明了,來日他必定會來到楚地,這也就意味著,柴再用或者跟李從璟把酒言歡,或者跟李從璟沙場相見。

柴克宏見柴再用沉思不語,不敢說話,隻是關切的望著他。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不覺間,雞鳴聲起。

燭火低,天將明。

柴再用終是歎息一聲,起身,向東方一拜,“太子德服天下,區區再用,豈敢不從太子之令?”

柴克宏聞言大喜,“父親英明!”

......

天還沒亮,鄂州監軍張義方就起了床,穿戴好後拉開窗子,瞧見天空還有點點星辰。

不同於中原喜好用宦官做監軍,吳國的監軍都是朝臣,張義方品行端正,甚得徐知誥看重,月前來到鄂州做監軍。

張義方想起臨行前徐知誥的囑托,“時局堪稱危殆,江淮北賊去向不明,鄂州重地對大吳格外關鍵,公今往之,是身負重任,望公謹慎行事,與國家共度時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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