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江淮王師入楚地 江南士子今北奔(3 / 3)

他到鄂州後的日子,所見所聞都深為滿意,柴再用治軍嚴明,時如有警,乃是難得的大將之才,而且他知道柴再用幾乎日日進祠堂,常言要為柴克宏報仇雪恨,其心日月可鑒。

故此張義方給金陵的回報,向來都是鄂州堅不可摧。

寫完今日的例報,張義方放下毛筆,拿起來吹了吹,倍覺滿意。

忽的,府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像是精騎在奔馳,待其近在耳旁,又驟然消失,這讓張義方有些不明所以,暗暗想到:“莫不是有緊急軍情,大帥遣人來護送我去府上議事?”

沒等張義方想明白,數十精甲衝進府中,直奔此間而來。

張義方打開房門,正要問個究竟,迎麵撲來一名將校,一腳就踹在他胸前,將他踢倒在地,而後跟進兩步,拔刀出鞘,隻聽得一聲短促的金屬摩擦聲,張義方正喝問一聲“爾等要作甚”,就見寒光一閃,緊接著他脖子一涼,突然就覺得視野飄飛起來,最後竟然看到自己無頭屍體倒向地上,脖頸處血湧如泉......

將校不是別人,正是柴克宏,可憐張義方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甚麼,就被他一刀削了腦袋,命喪黃泉。

殺了張義方,柴克宏沉著臉出門,嘴裏吐出幾個冰冷至極的字,“一個不留!”

百十甲士,衝向府中各處。

......

節度使府衙,柴再用披掛齊整,召集諸將彙聚一堂。堂外,百名親兵披甲持刀,嚴陣以待。

不時,柴克宏帶領精騎趕回,驅馬至府門,滾落馬鞍後,趕到議事堂來,甲胄上還殘留有張義方的鮮血。

“都辦妥了?”

“辦妥了!”

柴再用不再遲疑,看向身前眾將:“先前天下大亂,本將為朝廷坐鎮鄂州,保得一方太平,不敢表功,但境內無事,軍民相安,卻是事實。而今,朝廷大定江淮,決意用兵楚地,王師已經到了江北,本將欲迎接王師渡江,諸位以為如何?”

眾將聞言,紛紛色變,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試問有幾人不明白?當即諸人表情各不相同,有驚訝的,有喜上眉梢的,有憂慮的,亦有勃然大怒的。

一名將領擊節而起,怒道:“大帥莫非意欲叛國?”

柴再用看向他,眼神如刀,“天下是大唐的天下,本將迎接王師入境,何來叛國之說?”

將領滿臉通紅,指著柴再用的鼻子罵道:“柴再用,你竟然背叛大吳,某跟你誓不兩立!你要迎接北賊入境,某決不同意!”

“是嗎?”柴再用冷笑一聲,“來人!”

頓時數名親兵甲士衝進來,不由分說,把將領按倒在地,一刀砍下了腦袋,血流一地!

堂中諸將,頓時噤若寒蟬。他們進門前都交出了兵刃,此時哪裏是柴再用親兵的對手?

柴再用環視諸將,“人各有誌,倘若有人不願效忠朝廷,現在就可以走了!”

眾將麵麵相覷,大氣不敢出,但也有人的確不欲背叛吳國,遂起身向柴再用一抱拳,離開座位。

隻是他還沒走出門,就被柴再用的親兵一擁而上,砍殺當場!

血腥味彌漫,柴再用再度環視諸將,“現在可還有人不願效忠朝廷,要做逆臣賊子?”

諸將此刻哪裏還敢有半分他意,悉數抱拳,“末將願意追隨大帥,效忠大唐!”

“好!”柴再用大笑三聲,“諸位都是大唐忠臣,朝廷必定不會虧待爾等!”

......

長興二年八月二十日,武昌節度使柴再用舉軍歸順大唐,大唐殿前軍四萬將士,當即渡江南下,進入鄂州境內,而後兩相合軍,進擊嶽州。

消息傳出,吳國大震!

大丞相府聞聽此訊,一片死寂。

徐知誥氣得吐血半升,“張義方不是說柴再用忠貞不二嗎?他不是說鄂州堅不可摧嗎?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張義方是幹甚麼的,他是頭豬不成?!來人,傳令,逮捕張義方,不必審問,直接腰斬!”

“丞相,消息稱,張義方已死,乃是為柴再用所殺!”周宗稟報道。

徐知誥咬牙切齒,其恨難消,“豬狗不如的飯桶,要他何用!誤國至此,豈能一死了之?傳令下去,誅九族!”

周宗遲疑片刻,最終還是不敢忤逆氣頭上的徐知誥,隻得低頭領命,“是,卑職這就去辦!”

“鄂州一失,湖南門戶大開,王師腹背受敵,這可如何是好?”幕僚孫忌憂心如焚,“丞相,需得速做定奪啊!”

徐知誥心如刀絞,麵上全無血色,好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定奪定奪,事到如今,如何定奪?

......

金陵宮城。

楊溥坐在窗前,呆呆望著窗外庭院裏的陽光,良久一動不動,像隻坐井觀天的青蛙。

“陛下!”宦官程冼杉噗通一聲跪拜在楊溥麵前,把楊溥驚得一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何喜之有?”楊溥看向程冼杉,陽光下的臉倍顯憔悴,沒有一點兒精氣神。

“唐軍進入鄂州,武昌節度使柴再用投敵!”程冼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甚至連趴在地上的身軀也跟著顫抖,“聽說如此一來,楚地門戶大開,大軍就要腹背受敵!陛下,徐知誥在楚地就要敗亡了!”

“甚麼?果真如此?”楊溥一下子從坐塌上跳起來,臉上頓時充滿了光彩,整個人刹那間就變得容光煥發,這等振奮的模樣簡直不輸於士子聽到金榜題名,他一把將程冼杉抓起來,“你快說,具體是怎麼回事?”

“仆也不甚清楚,不過聽說,是柴再用之子柴克宏,勸降了他!”程冼杉被楊溥抓得手臂生疼,此時也全然不在意,“陛下,這是天大的喜事!”

“大喜,大喜,的確是大喜,天大的喜事!”楊溥終於肯放開楊溥,激動在堂中來回走動,幾乎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想要仰天長嘯。

然而不知怎的,楊溥走著走著,忽然就停了下來,一時間竟然愣在那裏。

“陛下......”程冼杉見楊溥不動了,不明所以,轉到楊溥麵前,待看清楊溥的模樣,驚的連忙趴在地上,“陛下,你這是怎麼了......”

隻見楊溥神色哀傷,竟然是淚流滿麵,忽而跪坐在地,扶著程冼杉,哭道:“大軍節節失利,損失慘重,先丟江淮,如今又要再丟湖南,朕之喜......卻是國家之不幸......朕之喜,竟然是國家之不幸!這是何等的悲哀!”

“陛下......”程冼杉聞言,也不禁悲從中來,與楊溥相對垂淚,“陛下切不可心灰意冷,隻要徐知誥覆亡了,陛下總有機會振興社稷......”

兩人垂淚不止,這等模樣與處境,比街邊的流浪狗還要可憐。

“陛下,洪國公求見!”不時,有人在門外稟報。

“洪國公?”楊溥連忙站起來,抹了抹淚。

程冼杉喜道:“洪國公求見,定是不滿徐知誥誤國誤民,來跟陛下策劃大事的!”

楊溥頓時精神大振,哀傷之色一掃而空。

......

金陵錦繡閣。

雅間中,查文徽半臥坐塌,晃了晃遞到嘴邊的酒壺,半天沒有再倒出一滴酒來,立即大喊道:“再來一壺石凍春!”

雅間中還有一人,名叫陳陶,也是個年輕士子,聞言勸道:“查兄,你都飲了三壺了,今日還是罷了吧。”

查文徽扭頭一笑,半醉半醒,“這送君遠行的離別酒,人還未倒,怎能罷休?”

陳陶,嶺南人,昔曾求學於長安,後來為避兵禍來到金陵,至今已是多年,不同於查文徽見用於徐知誥,他卻是個白身。

聞聽查文徽之言,陳陶訝然道:“查兄此言,從何說起?”

酒來了,查文徽自斟自飲,頗有幾分放浪形骸,“陳兄昔曾說起,想要去洛陽應試,如今豈非正到了時候?”

陳陶默然,將查文徽手中的酒壺拿過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飲而盡,複又斟上,端坐舉杯,對查文徽道:“查兄既然已經洞悉了我的心思,我亦不必隱瞞,這杯離別酒,你我共飲!”

“幹!”查文徽一仰脖,酒就進了肚子,讚了一聲好酒,他搖晃著腦袋看向陳陶,“臨別之際,陳兄便無贈別之言?”

明明對方才是要遠行的人,他卻要對方送他離別之言。

“的確有,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既然查兄提起,我也就不藏著了。”陳陶看向麵前的好友,認真道:“鄂州一失,楚地難守;楚地若失,吳國危矣。查兄以身事吳,實在險象環生......如今大唐勢大,人盡皆知,報效朝廷,正該北去洛陽才是,查兄何不隨我一道?”

查文徽哈哈大笑不止,最後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忽然之間,他一拍大腿,“既然陳兄相邀,我怎好拒絕?”

陳陶愣住,他原本隻是隨口一勸,對查文徽會答應並不抱希望,此時查文徽斷然應諾,讓他大感意外,“查兄如今正得用,緣何肯舍棄到手的官職,隨我去洛陽?”

“左右不過是個客卿,有何值得留戀之處?”查文徽嘿然笑道,“再者,吳國若是都沒了,我還要這吳國官職何用?”

“查兄高見!既是如此,你我同行!”

“既要遠行,便不能遲疑。”

“明日就走!”

“正合我意。”

......

揚州江渚之上,史虛白與韓熙載迎風而立。

不時有小舟駛來,舟上之人,正是意欲前往洛陽的查文徽與陳陶。

查文徽與史虛白、韓熙載相識,乍然見到,不免停舟下船一見。

昔日,三人同在金陵大丞相府,如今,又一同站在江北。

等查文徽和陳陶離去,史虛白望著江麵喟歎道:“查文徽,歙州人,不曾想,現今也北行中原了。”

歙州,位在浙江之畔。

“這是旬月間見到的第幾批北行的士子了?第八批還是第九批?”韓熙載露出追憶之色。

“第九批。”史虛白感慨道,驀地,他的眼神變得悠遠,對著浩浩大江,吐字如訴,“自古以來,唯知有衣冠南渡,不聞有士子北奔,今見矣!”

韓熙載聞言先是微怔,旋即肅然點頭,接著又不禁笑道:“江南士子都在北奔洛陽,史兄可願‘從善如流’?”

他如今已是江北行營的錄事參軍,而史虛白見了李從璟一麵後,雖然對李從璟十分心折,也受到李從璟的邀請,但因為在徐知誥那裏有過不好的經曆,有些心灰意冷,仍是不願再出仕,想要隱遁山林,故而韓熙載此問,實則是在勸他。

史虛白默然良久,顯然在深思熟慮,臨了雙眸逐漸明亮,忽而間意氣風發,大笑道:“虛白本是愚陋之人,但眼下情景,分明是人盡皆知洛陽有好風光,既是如此,我豈可冥頑不靈?”

韓熙載聞言,亦是大笑,暢懷不已。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