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數年,義方偶遊揚州,閑行北邸前。忽見張老昆侖奴前拜曰:“大郎家中何如?娘子雖不得歸,如日侍左右,家中事無巨細,莫不知之。”因出懷中金十斤以奉,曰:“娘子令送與大郎君。阿郎與王老會飲於此酒家。大郎且坐,昆侖當入報。”義方坐於酒旗下,日暮不見出,乃入觀之。飲者滿坐,坐上並無二老,亦無昆侖。取金視之,乃真金也。驚歎而歸,又以供數年之食。後不複知張老所在。
貞元進士李公者,知鹽鐵院,聞從事韓準太和初與甥侄語怪,命餘纂而錄之。
李衛公靖
衛國公李靖,微時嚐射獵霍山中,寓食山村。村翁奇其為人,每豐饋焉,歲久益厚。忽遇群鹿,乃逐之。會暮,欲舍之不能。俄而陰晦迷路,茫然不知所歸。
悵悵而行,困悶益極。乃極目,有燈火光,因馳赴焉。既至,乃朱門大第,牆宇甚峻。叩門久之,一人出問,公告其迷道,且請寓宿。人曰:“郎君皆已出,惟太夫人在,宿應不可。”公曰:“試為谘白。”乃入告而出,曰:“夫人初欲不許,且以陰黑,客又言迷,不可不作主人。”邀入廳中。有頃,一青衣出曰:“夫人來。”年可五十餘,青裙素襦,神氣清雅,宛若士大夫家。公前拜之,夫人答拜,曰:“兒子皆不在,不合奉留。今天色陰晦,歸路又迷,此若不容,遣將何適?然此山野之居,兒子往還,或夜到而喧,勿以為懼。”公曰:“不敢。”
既而命食,食頗鮮美,然多魚。食畢,夫人入宅,二青衣送床席ブ褥,衾被香潔,皆極鋪陳,閉戶係之而去。
公獨念山野之外,夜到而鬧者何物也,懼不敢寢,端坐聽之。夜將半,聞扣門聲甚急,又聞一人應之曰:“天符報,大郎子當行雨,周此山七百裏,五更須足,無慢滯,無暴傷。”應者受符入呈。聞夫人曰:“兒子二人未歸,行雨符到,固辭不可,違時見責。縱使報之,亦已晚矣。僮仆無任專之理,當如之何?”一小青衣曰:“適觀廳中客,非常人也,盍請乎?”夫人喜,因自扣廳門曰:“郎覺否?請暫出相見。”公曰:“諾。”遂下階見之。夫人曰:“此非人宅,乃龍宮也。妾長男赴東海婚禮,小男送妹。適奉天符,次當行雨。計兩處雲程,合逾萬裏,報之不及,求代又難,輒欲奉煩頃刻間,如何?”公曰:“靖俗客,非乘雲者,奈何能行雨?有方可教,即唯命耳。”夫人曰:“苟從吾言,無有不可也。”
遂敕黃頭:“韝青驄馬來。”又命取雨器,乃一小瓶子,係於鞍前。誡曰:“郎乘馬,無須銜勒,信其行,馬ㄟ地嘶鳴,即取瓶中水一滴滴馬鬃上,慎勿多也。”
於是上馬,騰騰而行,倏忽漸高,但訝其穩疾,不自知其雲上也。風急如箭,雷霆起於步下。於是隨所ㄟ,輒滴之。既而電掣雲開,下見所憩村,思曰:“吾擾此村多矣,方德其人,計無以報。今久旱,苗稼將悴,而雨在我手,寧複惜之。”
顧一滴不足濡,乃連下二十滴。俄頃雨畢,騎馬複歸。
夫人者泣於廳曰:“何相誤之甚!本約一滴,何私感而二十之!天此一滴,乃地上一尺雨也。此村夜半平地水深二丈,豈複有人?妾已受譴,杖八十矣。”袒視其背,血痕滿焉。“兒子並連坐,如何?”公慚怖,不知所對。夫人複曰:“郎君世間人,不識雲雨之變,誠不敢恨。即恐龍師來尋,有所驚恐,宜速去此。然而勞煩,未有以報。山居無物,有二奴奉贈。總取亦可,取一亦可,唯意所擇。”於是命二奴出來。一奴從東廊出,儀貌和悅,怡怡然。一奴從西廊出,憤氣勃然,拗怒而立。公曰:“我獵徒,以鬥猛為事,一旦取奴而取悅者,人以我為怯乎?”因曰:“兩人皆取則不敢。夫人既賜,欲取怒者。”夫人微笑曰:“郎之所欲乃爾。”遂揖與別,奴亦隨去。出門數步,回望失宅,顧問其奴,亦不見矣。獨尋路而歸。
及明,望其村,水已極目,大樹或露梢而已,不複有人。其後竟以兵權靜寇難,功蓋天下,而終不及於相,豈非悅奴之不得乎?世言:“關東出相,關西出將。”豈東西而喻耶?所以言奴者,亦臣下之象。向使二奴皆取,位極將相矣。
梁革
金吾騎曹梁革,得和扁之術者也,大和初為宛陵巡官。按察使於公敖,有青衣美色而豔者,曰蓮子,念之甚厚。一日以笑語獲罪,斥出貨焉。市吏定直曰七百緡。從事禦史崔公者,聞而召焉,命革診其脈。革診其臂,曰:“二十春無疾佳人也。”公喜留之,送其直於於公。公以常深念也,偶怒而逐之,售於不識者斯已矣,聞崔公寵之也,不悅之意形於顏色。然業已去之,難複召矣,常貯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