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齊饒州(1 / 3)

饒州刺史齊推女,適湖州參軍韋會。長慶三年,韋以妻方娠,將赴調也,乃送歸鄱陽,遂登上國。十一月,妻方誕之夕,忽見一人長丈餘,金甲仗鉞,怒曰:“我梁朝陳將軍也,久居此室。汝是何人,敢此穢觸!”舉鉞將殺之。齊氏叫乞曰:“俗眼有限,不知將軍在此。比來承教,乞容移去。”將軍曰:“不移當死。”左右悉聞齊氏哀訴之聲,驚起來視,見齊氏汗流洽背,精神恍然,繞而問之,徐言所見。及明,侍婢白於使君,請居他室。使君素正直,執無鬼之論,不聽。至其夜三更,將軍又到,大怒曰:“前者不知,理當相恕,知而不避,豈可複容!”

跳來將用鉞。齊氏哀乞曰:“使君性強,不從所請。我一女子,敢拒神明?容至天明,不侍命而移去。此更不移,甘於萬死。”將軍者拗怒而去。未曙,令侍婢灑掃他室,移榻其中。方將輦運,使君公退,問其故,侍者以告,使君大怒,杖之數十,曰:“產蓐虛羸,正氣不足,妖由之與,豈足遽信。”女泣以請,終亦不許。入夜,自寢其前,以身為援,堂中添人加燭以安之。夜分聞齊氏驚痛之聲,開門入視,則頭破死矣。使君哀恨之極,倍百常情,以為引刀自殘不足以謝其女,乃殯於異室,遣健步者報韋會。

韋以文籍小差為天官所黜,異道來複,凶訃不逢。去饒州百餘裏,忽見一室,有女人映門,儀容行步酷似齊氏,乃援其仆而指之曰:“汝見彼人乎?何以似吾妻也?”仆曰:“夫人刺史愛女,何以行此,乃人有相類耳。”韋審觀之,愈是,躍馬而近焉。其人乃入門,斜掩其扇。又意其它人也,乃不下馬,過,回而視之,齊氏自門出,呼曰:“韋君忍不相顧?”遽下馬視之,真其妻也。驚問其故,具雲陳將軍之事,因泣曰:“妾誠愚陋,幸奉巾櫛,言詞情禮,未嚐獲罪於君子。

方欲竭節閨門,終於白首,而枉為狂鬼所殺。自檢命籍,當有二十八年。今有一事,可以自救,君能相哀乎?”悲恨之深,言不盡意。韋曰:“夫妻之情,事均一體,鶼鶼翼墜,比目半無,單然此身,更將何往?苟有歧路,湯火能人。但生死異路,幽晦難知。如可竭誠,願聞其計。”齊曰:“此村東數裏,有草堂中田先生者,領村童教授,此人奇怪,不可遽言。君能去馬步行,及門趨謁,若拜上官然,垂泣訴冤。彼必大怒,乃至詬罵,屈辱捶擊,拖拽穢唾,必盡數受之,事窮然後見哀,即妾必還矣。先生之貌,固不稱焉。晦冥之事,幸無忽也。”於是同行,韋牽馬授之,齊氏哭曰:“今妄此身,故非舊日,君雖乘馬,亦難相及。事甚迫切,君無推辭。”韋鞭馬隨之,往往不及。

行數裏,遙見道北草堂,齊氏指曰:“先生居也。救心誠堅,萬苦莫退。渠有淩辱,妾必得還。無忽忿容,遂令永隔。勉之,從此辭矣。”揮涕而去。數步間,忽不見。韋收淚詣草堂,未到數百步,去馬公服,使仆人執謁前引。到堂前,學徒曰:“先生轉食未歸。”韋端笏以侯。良久,一人戴破帽、曳木屐而來,形狀醜穢之極,問其門人,曰:“先生也。”命仆呈謁,韋趨走迎拜,先生答拜曰:“某村翁,求食於牧豎,官人何忽如此?甚令人驚。”韋拱訴曰:“妻齊氏,享年末半,枉為梁朝陳將軍所殺,伏乞放歸,終其殘祿。”因扣地哭拜。先生曰:“某乃村野鄙愚,門人相競,尚不能斷,況冥晦間事乎!官人莫風狂否?火急須去,勿恣妖言。”不顧而入。韋隨入,拜於床前曰:“實訴深冤,幸垂哀宥。”先生顧其徒曰:“此人風疾,來此相喧,眾可拽出。又複入,汝共唾之。”村童數十,競來唾麵,其穢可知。韋亦不敢拭,唾歇然後拜,言誠懇切。先生曰:“吾聞風狂之人,打亦不痛,諸生為吾擊之,無折支敗麵耳。”村童複來群擊,痛不可堪。韋執笏拱立,任其揮擊。擊罷,又前哀乞。又敕其徒推倒,把腳拽出,放而複入者三。先生謂其徒曰:“此人乃實知吾有術,故此相訪。汝今歸,吾當救之耳。”

眾童既散,謂韋曰:“官人真有心丈夫也,為妻之冤,甘心屈辱,感君誠懇,試為檢尋。”因命入房,房中鋪一淨席,席上有案,置香一爐,爐前又鋪席。坐定,令韋跪於案前,俄見黃杉人引向北行數百裏,入城郭,廛裏鬧喧,一如會府。

又如北,有小城,城中樓殿,峨若皇居,衛士執兵立坐者數百人。及門,門吏通曰:“前湖州參軍韋某。”乘通而入,直北正殿九間,堂中一間卷簾設床案,有紫衣人南麵坐者。韋入,向坐而拜,起視之,乃田先生也。韋複訴冤,左右曰:“近西通狀。”韋乃趨近西廊,又有授筆硯者,乃為訴詞。韋問:“當衙者何官?”曰:“王也。”吏收狀上殿,王判曰:“追陳將軍,仍檢狀過。”判狀出,瞬息間,通曰:“捉陳將軍到。”衣甲仗鉞,有如齊氏言。王責曰:“何故枉殺平人?”將軍曰:“自居此室已數百歲,而齊氏擅穢,再宥不移,忿而殺之,罪當萬死。”王判曰:“明晦異路,理不相幹。久幽之鬼,橫占人室,不相自省,仍殺無辜,可決一百,配流東海之南。”

案吏過狀曰:“齊氏祿命,實有二十八年。”王命呼阿齊:“陽祿未盡,理合卻回,今將放歸,意欲願否?”齊氏曰:“誠願卻回。”王判曰:“付案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