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鄭虢州騊夫人(1 / 1)

弘農令女既笄,將適盧氏。卜吉之日,女巫有來者,李氏之母問曰:“小女今夕適人。盧郎常來,巫當屢見,其人官祿厚薄?”巫曰:“盧郎非長而髯者乎?”

曰:“然。”“然則非夫人之子婿也。夫人子婿,中形,且無髯。”夫人大驚曰:“吾女今夕適人,何以非盧生?”曰:“不知其它,盧非子婿之貌。”俄而盧納采,夫人怒,援巫視之。巫曰:“事在今夕,安敢妄乎?即盧納其身,非夫人之子婿也。”其家大怒,共逐焉。

及夕,盧乘軒車來,展親迎之禮,賓主禮具,解珮約花,盧若驚奔而出,乘馬而遁。眾賓追之不及,掌人素有氣丈夫,不勝其憤,且恃其女之容也,邀客皆坐,呼女出拜,其貌之麗,天然罕敵。指曰:“此女豈驚人乎?今若不出,人以為獸形也。”眾莫不嗟憤,掌人曰:“此女已奉見,眾賓中有能聘者,願赴今夕。”

時有鄭騊,為盧之儐相,在坐,起曰:“願事門館。”於是奉書擇相,登車成禮,巫言之貌宛然,乃知巫之有知也。

後數年,鄭仕於京,逢盧,問其走狀。盧曰:“兩眼赤,且大如盞,牙長數寸,出於口兩角,得無驚奔乎?”鄭素與盧善,乃出其妻以示之,盧大慚而退。

乃知結褵之親,命固前定,不可苟求,乃驗巫言有征矣。

薛偉

薛偉者,幹元元年任蜀州青城縣主簿,與丞鄒滂、尉雷濟、裴寮同時。其秋,偉病七日,忽奄然若往者,連呼不應,而心頭微暖。家人不忍即殮,環而伺之。

經二十日,忽長籲起坐,謂家人曰:“吾不知人間幾日矣?”曰:“二十日矣。”

曰:“即與我覷群官,方食否?言吾已蘇矣,甚有奇事,請諸公罷箸來聽也。”

仆人走視群官,實欲食。遂以告,皆停饗而來。偉曰:“諸公敕司戶仆張弼求魚乎?”曰:“然。”又問弼曰:“漁人趙幹藏巨鯉,以小者應命,汝於葦間得藏者攜之而來。方入縣也,司戶吏某坐門東,糾曹吏某坐門西,方弈棋。入及階,鄒、雷方博,裴啖桃實。弼言幹之藏巨魚也,裴五令鞭之。既付食工王士良者,喜而殺之,皆然乎?”遞相問,誠然。眾曰:“子何以知之?”曰:“向殺之鯉,我也。”眾駭曰:“願聞其說。”

曰:“吾初疾困,為熱所逼,殆不可堪。忽悶,忘其疾,惡熱求涼,策杖而去,不知其夢也。既出郭,其心欣欣然,若籠禽檻獸之得逸,莫我如也。漸入山,山行益悶,遂下遊於江畔。見江潭深淨,秋色可愛,輕漣不動,鏡涵遠空,忽有思浴意,遂脫衣於岸,跳身便入。自幼狎水,成人已來,絕不複戲,遇此縱適,實契宿心。且曰:‘人浮不如魚快也,安得攝魚而健遊乎?’傍有一魚曰:‘顧足下不願耳,正授亦易,何況求攝。當為足下圖之。’決然而去。未頃,有魚頭人長數尺,騎鯢來導,從數十魚,宣河伯詔曰:‘城居水遊,浮沉異道,苟非其好,則昧通波。薛主簿意尚浮深,跡思閑曠。樂浩汗之域,放懷清江;厭巘之情,投簪幻世。暫從鱗化,非遽成身。可權充東潭赤鯉。嗚呼!恃長波而傾舟,得罪於晦;昧纖鉤而貪餌,見傷於明。無惑失身,以羞其黨。爾其勉之!’聽而自顧,即已魚服矣。於是放身而遊,意往斯到。波上潭底,莫不從容。三江五湖,騰躍將遍。然配留東潭,每暮必複。”俄而饑甚,求食不得,循舟而行,忽見趙幹垂鉤,其餌芳香,心亦知戒,不覺近口。曰:‘我人也,暫時為魚,不能求食,乃吞其鉤乎!”舍之而去。有頃,饑益甚,思曰:‘我是官人,戲而魚服,縱吞其鉤,趙幹豈殺我,固當送我歸縣耳。’遂吞之。趙幹收綸以出。幹手之將及也,偉連呼之,不聽,而以繩貫我腮,乃係於葦間。既而張弼來,曰:‘裴少府買魚,須大者。’幹曰:‘未得大魚,有小者十餘斤。”弼曰:‘奉命取大魚,安用小者!”乃自於葦間尋得偉而提之。又謂弼曰:‘我是汝縣主簿,化形為魚遊江,何得不拜我?’弼不聽,提之而行,罵之不已,幹終不顧。入縣門,見縣吏坐者弈棋,皆大聲呼之,略無應者,唯笑曰:‘可畏魚,直三四斤餘。’既而入階,鄒、雷方博,裴啖桃實,皆喜魚大,促命付廚。弼言幹之藏巨魚,以小者應命,裴怒鞭之。我叫諸公曰:‘我是公同官,今而見擒,竟不相舍,促殺之,仁乎哉!”大叫而泣,三君不顧而付鱠手。王士良者,方持刃,喜而投我於機上,我又叫曰:‘王士良,汝是我之常使鱠手也,因何殺我,何不執我白於官人?’

士良若不聞者,按吾頸於砧上而斬之。彼頭適落,此亦醒悟,遂奉召爾。”

諸公莫不大驚,心生愛忍。然趙幹之獲,張弼之提,縣司之弈吏,三君之臨階,王士良之將殺,皆見其口動,實無聞焉。於是三君並投,終身不食。偉自此平愈,後累遷華陽丞乃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