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武公以殊勳之子,將元和之兵,擒蔡破鄆,數年攻戰,收城下壁,皆以仁恕為先,未嚐枉殺一人,誠信遇物,發於深懇。長慶元年秋,自魏博節度使、左仆射、平章事詔征還京師。將入洛,其衙門將石季武先在洛,夢涼公自北登天津橋,季武為導,以宰相行,嗬叱動地。有道士八人,乘馬持絳節幡幢,從南欲上。
導騎嗬之,對曰:“我迎僊公,安知宰相?”招季武與語,季武驟馬而前。持節道士曰:“可記我言,聞於相公。”其言曰:
“聳轡排金闕,乘軒上漢槎。
浮名何足戀,高舉入煙霞。”
季武元不識字,記性又少,及隨道士言之,再聞已得。道士曰:“已記得,可先白相公。”乃驚覺,汗流被體,喜以為相國由當上僊,況俗官乎。後三日,涼公果自北登天津橋,季武為導,因入憩天宮寺,月餘而薨。時人以仁恕端愨之心固合於道,安知非謫僊數滿而去乎?材行官業著於國史,故不書。
薛中丞存誠
禦史中丞薛存誠,元和末由台丞入給事中。未期,複亞台長。憲閣清嚴,塵俗罕到。再入之日,浩然有閑曠之思,及廳,吟曰:“卷簾疑客到,入戶似僧歸。”
後數月,閽吏因晝寢末熟,仿佛間見僧童數十人,持香花幢蓋,作梵唱,次第入台。閽吏嗬之曰:“此禦史台,是何法事,高聲入來?”其一僧自稱識達,曰:“識達是中丞弟子,來迎本師。師在台,可入省迎乎?”閽吏曰:“此中丞官亞台,本非僧侶,奈何妖僧,敢入台門!”即欲擒之。識達曰:“中丞元是須彌山東峰靜居院羅漢大德,緣誤與天下人言,意涉近俗,謫來俗界五十年,年足合歸,故來迎耳。非汝輩所知也。”閽吏將馳報,遂驚覺。後數日,薛公自台中遇疾而薨。潛問其年,正五十矣。
麒麟客
麒麟客者,南陽張茂實家傭仆也。茂實家於華山下,大中偶遊洛中,假仆於南市,得一人焉,其名曰王後,年可四十餘,傭作之直月五百,勤幹無私,出於深誠,苟有可為,不待指使。茂實器之,易其名曰:“大曆”,將倍其直,固辭。
其家益憐之。居五年,計酬直盡,一旦辭茂實曰:“後本居山,家業不薄,適與厄會,須傭作以禳之,固非無資而賣力者。今厄盡矣,請從此辭。”茂實不測其言,不敢留,聽之。曰:“今暮當去。”迨暮,入白茂實曰:“感君恩宥,深欲奉報。後家去此甚近,其中景趣亦甚可觀,能相逐一遊乎?”茂實喜曰:“何幸!然不欲令家中知,潛一遊,可乎?”後曰:“甚易。於是截竹杖長數尺,其上書符,授茂實曰:“君杖此入室,稱腹痛,左右人悉令取藥,去後,潛置竹於衾中,抽身出來可也。”茂實從之。後喜曰:“君真可遊吾居者也。”
相與南行一裏餘,有黃頭執青麒麟一,赤文虎二,俟於道左。茂實驚欲回,後曰:“無苦,但前行。”既到前,後乘麟,茂實與黃頭各乘一虎。茂實懼不敢近,後曰:“相隨,請不複畏。且此物人間之極俊者,但試乘之。”遂憑而上,穩不可言。於是從之,上僊掌峰,越壑淩山,舉意而過,殊不覺峻險。如到三更,計數百裏矣。下一山,物象鮮媚,鬆石可愛,樓台宮觀,非世間所有。將及門,引者揖鞭曰:“阿郎來!”紫衣吏數百人,羅拜道側。既入,青衣數十人,容色皆殊,衣服鮮華,不可名狀,各執樂器引拜。遂入中堂。宴食畢,且命茂實坐。
後入更衣返坐,衣掌冠冕,儀貌堂堂然,實真僊之風度也。其窗戶階闥,屏幃床榻茵褥之盛,固非人世之所有。歌鸞舞鳳,及諸聲樂,皆所未聞。情意高逸,不複思人寰之事,歡極。主人曰:“此乃僊居,非世人之所到。君宿緣合一到此,故有逃厄之遇。僊俗路殊,塵靜難雜,君宜歸修其心,三五劫後當複相見。後比者塵緣將盡,上界有名,得遇太清真人,召入小有洞中,示以九天之樂,複令下,指生死海波,且曰:『樂雖難求,苦亦易遣。如為山者,掬土增高,不掬則止,穿則陷。夫升高者,不上難而下易乎?』自是修習,經六七劫,乃證此身。回視委骸,積如山嶽。四大海水,半是吾宿世父母妻子別泣之淚。然念念修之,倏已一世,形骸雖遠,此不忘修致,其功即亦非遠。亦時有心遠氣清,一言而悟者。勉之。”遺金百鎰,為修身之助。複乘麒麟,令黃頭執之。後步送到家,家人方環泣。茂實投金於井中,後取去竹杖,令茂實潛臥衾中。後曰:“我當至蓬萊謁大僊伯。明旦於蓮花峰上,有彩雲東去,我之乘也。”遂揖而去。
茂實忽呻吟,眾驚而問之,茂實紿之曰:“初腹痛,忽若有人見召,遂奄然耳。不知其多時日也。”家人曰:“取藥即回,呼之不應,已七日矣。唯心頭尚暖,故未殮也。”明日望之,蓮花峰上果有彩雲去。遂棄官遊名山。後歸,出井中金,與眷屬再出遊山,終不知所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