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鬆如筆管直,森森動有百餘尺。
萬株相倚都蒼蒼,一烏不鳴空寂寂。
羊腸孟門壓太行,比斯大略猶尋常。
雙車上下苦頓顛,百騎前後多驚惶。
天池海在山頭上,百裏鏡空含萬象。
懸車束馬西下山,四十八橋低萬丈。
河南海北山無窮,千變萬化規模同。
未若茲山太奇絕,磊落峭拔如神功。
我來時當八九月,半山已上皆為雪。
山前草木暖如春,山後衣衾冷如鐵。
在阿裏馬城待的數天,所需之物超過之前旅途中的供給。 又向西走了四天,來到答刺速河,水勢深闊。河向西北方向流去,從東邊截斷陰山山脈,河的南麵仍是雪山。農曆十月二日乘船渡過河,向南走,來到一座大山,山的北邊有一座小城。
再向西走了五天,宣使劉仲祿考慮到師父是奉詔前來,行走到這時距離成吉思汗的行宮已經不遠,於是他預先騎馬去向成吉思汗奏報,陪行的蒙古大員隻剩下田鎮海。
農曆十月七日,翻過西南方的一座山,遇到東夏國歸來的使者,到帳前向師父敬禮。師父趁此機會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使者說:“我從七月十二日辭別汗庭的,成吉思汗皇帝率兵追趕西域算端汗,一直追到印度。”
第二天遇到了大雪,來到回紇小城。積雪超過一尺,太陽出來後很快就融化了。
十六日,向西南由木板橋過河。晚上到了南山下,也就是大石林牙城,這裏的國王是遼國的後裔。金朝的軍隊滅遼之後,大石林牙就率領幾千人,向西北逃走,遷徙了十多年,才來到這個地方。
這裏的風土、氣候與金山以北不同。平原很多,居民務農,釀造蒲桃酒。這裏的水果、糧食與中原地區相同。隻是夏、秋兩季沒有雨,要疏浚河流灌溉莊稼來獲得收成。在平原的東北、西南方向上左麵是山,右麵是河,原野廣闊達萬裏。這個國家已經延續了幾百年。乃蠻國滅亡後,依靠大石國的人馬重新振興,竊取了該國的領土。不久西域算端又在西麵占領了該國的一部分國土。蒙古兵來,乃蠻國很快就滅亡了,西域算端也滅亡了。
又聽說前方的道路上有很多障礙,剛剛壞了一輛車,於是就停了下來。十八日,沿著山向西走,過了七八天,山的走向忽然向南去了,路上有一座石城,石頭都是紅色的,城裏有駐軍的古跡。西邊有幾個大墳墓,如星鬥一樣互相聯接。
又過了一座石橋,沿著山向西南走了五天的路程,來到塞藍城,城中有小塔。回紇王來迎接,接待住進館舍。農曆十一月初,連續下了幾天大雨。當地人把十一月四日作為新年,中午的時候人們互相祝賀。
就在這天,趙道堅師兄(俗名趙九古)對尹誌平師兄說:“我跟隨師父西來,在宣德(今河北張家口一帶)的時候就有長辭人世的感覺,路上奔走時也感到非常疲倦。師父曾經這樣訓示我:‘道人不因生死而動心,也不介意苦樂,到那裏去都可以。’現在我的歸期將要到了,你們諸位要好好侍奉師父。”
十一月五日,趙道堅師兄因病情加劇而逝世。師父讓弟子們把趙道堅師兄安葬在塞藍城(在今哈薩克斯坦南部城市希姆肯特,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東麵的平原上,很快就又出發了。
向西南又走了三天,到了一座城。國王也是回紇人,年紀已經很老了。迎送的禮節都很周詳,還供應熱湯麵。第二天,又經過了一座城。又走了兩天,來到了霍闡河。從浮橋上過河,在河的西岸住宿。管理河橋的官員獻魚給田鎮海,魚的嘴很大,沒有鱗。
霍闡河發源於東南方的兩座大雪山之間,水色渾濁,水流湍急,深達數丈。水向西北方向流去,不知有幾千裏長。河西南有二百多裏的地麵,全都不長草。當夜出發,向南走去。望到大雪山後,又朝西走,大雪山與邪米思幹(今烏茲別克斯坦城市撒馬爾罕)的南山首尾相連。
師父又有詩寫道:
造物崢嶸不可名,東西羅列自天成。
南橫玉嶠連峰峻,北壓金沙帶野平。
下枕泉源無極潤,上通霄漢有餘清。
我行萬裏慵開口,到此狂吟不勝情。從塞藍城(在今哈薩克斯坦南部城市希姆肯特,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離開後的幾天,又到了一座城才有了飲用水和草料。再經過一城,回紇首領遠遠地前來迎接,在城南吃飯。回紇首領獻上葡萄酒,還讓小孩子做爬杆、舞刀的表演助興。
又經過兩座城,在山上走了半天,來到南北走向的平原,在一棵大桑樹下露營,這棵樹的樹蔭可以遮蓋上百人。
向前走,來到一座城。道邊有一口井,井深超過百尺,有回紇老人趕著一頭牛拉著挑護汲水給口渴的人喝。之前,成吉思汗從這裏西征的時候,因為看到老人汲水給人解渴的事感到驚訝,於是命令免除了老人的賦役。
仲冬的十八日,過了大河來到邪米思幹大城(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城)的城北。太師移刺阿海和蒙古、回紇的將領都帶著酒來郊外迎接。搭起大帳,於是在那裏停駐車馬。
宣使劉仲祿因為聽說前方道路不通,讓我們暫且在撒馬爾罕城停留修整。他說:“不久前聽說千裏外有一條大河,用舟橋可以渡河。但土匪破壞了舟橋,現在又已經到了深冬,邱師父應當來年春天再朝見大汗。”師父聽從了他的意見。
過了一會,我們一行就從城牆東北門進入撒馬爾罕城。城牆是沿著河堤建造的,夏天、秋天經常沒有雨,於是這的人就疏導了兩條河入城,分別圍繞街巷,使居民能夠得到用水。
當算端(算端,即蘇丹,當時伊斯蘭政權的首領之稱)沒有被成吉思汗打敗的時候,城中尚有十萬多戶居民。城池被破以來,幸存下來的有四分之一,其中大多數是回紇人。他們不能擁有自己的田園,必須依附漢人、契丹人、河西人,管理他們的長官也以各種各樣的人來充當,漢人工匠也在城中雜居。
城中有土崗,高達十多丈,算端的新宮殿就建在崗上。成吉思汗的大臣、太師耶律阿海本來在那裏居住,但因這裏的土著回紇人缺少食物,生活艱難,盜賊很多。他擔心發生民變,於是出城,到河的北麵住了。
於是師父就入住到了算端的宮殿,師父感歎道:“道人聽任命運,逍遙度日。即使刀加在頭上,也不畏懼。何況盜賊還沒有來,又預先擔憂什麼呢!而且善、惡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徑,決不會互相侵害,依從的人自然會安定。”
耶律阿海太師作齋,獻上金緞十匹,師父推辭不接受。於是,太師每月供應米、麵、鹽、油、果、菜等東西,愈發地尊敬師父。
劉仲祿看見師父很少飲酒,想用一百斤葡萄釀造新酒給師父。師父說“何必釀酒呢?把這些葡萄讓我來招待賓客就足夠了。”
這裏的葡萄過一個冬天也不會壞。我們又看到了孔雀、大象,都是來自東南距此幾千裏印度的動物。
師父趁著這段閑暇日子,寫了一首詩:
二月經行十月終,西臨回紇大城墉。
塔高不見十三級,山厚已過千萬重。
秋日在郊猶放象,夏雲無雨不從龍。
嘉蔬麥飯蒲萄酒,飽食安眠養素慵。因為前方有土匪破壞橋梁道路,宣使劉仲祿建議師父暫且住在邪米思幹城(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城)過冬,等來年春天再去麵見成吉思汗。為了保障師父的安全,劉仲祿和田鎮海派曷刺一行人率領幾百甲兵,到前方的道路去偵察,常常有漢人來投奔師父。當時我們身邊有個擅長曆算的人,師父就乘機請教今年五月初一我們西行路途中遇到日食的事情。那個人說:“這裏辰時(7點至9點)發生日食,但不是日全食,隻有十分之六就停止了。”
師父說:“之前在陸局河(今蒙古國克魯倫河)午刻看見日食。後來向西南行走到金山,那裏的人說巳時(9點至11點)日食,隻有十分之七。這三個地方所看到的各不相同。按照唐代孔穎達對史書《春秋》的注疏,我們理解的日食現象就是月亮遮住太陽才會發生的。而通過現在的情況來分析,大概在太陽下麵,就能見到全食;在旁邊,則千裏之內漸有不同。這正如用扇子擋燈光,扇影所到的地方就不再有光明。它旁邊的地方越遠,燈光就越多。”
有一天,師父來到城裏昔日的宮殿,在牆壁上寫下了兩首以《鳳棲梧》為詞牌的詞作。其一寫道:
一點靈明潛啟悟,
天上人間,不見行藏處。
四海八荒惟獨步,不空不有誰能睹。
瞬目揚眉全體露,
混混茫茫,法界超然去。
萬劫輪回遭一遇,九元齊上三清路。
其二雲:
日月循環無定止,
春去秋來,多少榮枯事。
五帝三王千百祀,一興一廢長如此。
死去生來生複死,
生死輪回,變化何時已。
不到無心休歇地,不能清淨超於彼。
師父又在牆上寫了兩首詩,其一雲:
東海西秦數十年,精思道德究重玄。
日中一食那求飽,夜半三更強不眠。
實跡未諧霄漢舉,虛名空播朔方傳。
直教大國垂明詔,萬裏風沙走極邊。
其二雲:
弱冠尋真傍海濤,中年遁跡隴山高。
河南一別升黃鵠,塞北重宣釣巨鼇。
無極山川行不盡,有為心跡動成勞。
也和六合三千界,不得神通未可逃。
這年閏十二月將要結束的時候,偵察的騎兵回來了,和劉仲祿一起來稟告師父說,二太子察合台派兵重整舟橋,土匪已被殲滅,曷刺等人到營中拜謁太子窩闊台,說師父打算到大汗的駐地朝見。
太子下達指示說:“大汗駐蹕在大雪山東南,現在大雪堆積在進山的道路入口達一百多裏,雪深不能通行,而這正是必經的道路。替我請邱師父到這裏來,任他在此等待方便的時機,來的時侯應當從你們的城中派蒙古軍隊護送。”
師父對宣差劉仲祿說:“聽說大河以南一千裏內完全沒有莊稼,我吃飯需要米麵和蔬菜,你們可以回報太子帳下。”1222年春天的正月,粑欖開始開花,像小桃子。等到秋天采摘果實,吃起來味道就像胡桃。這年的二月二日是春分,杏花已經落了,天文氣象觀測部門“司天台”的領導李先生等人請師父到邪米思幹城(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城)的城西遊玩,宣使劉仲祿和各位官員帶著葡萄酒隨行。
這日,天氣睛朗,花木新鮮秀麗,各處都有亭台、池塘、樓閣,中間有種植蔬菜的園圃。休息時就坐在草地上,人們都很高興,談玄論道,不時舉杯飲酒,直到傍晚才回來。
師父作詩說:
陰山西下五千裏,大石東過二十程。
雨霽雪山遙慘淡,春分河府近清明。
園林寂寂鳥無語,風日遲遲花有情。
同誌暫來閑睥睨,高吟歸去待升平。
農曆二月十五日是老子的生日,是道教的“太上真元節”。這時僚屬們再請師父重遊城西,園林相接長達一百多裏,即使是中原地區也比不上,隻是寂靜沒有鳥鳴聲。
於是師父做成兩首詩,出示給一同遊玩的人們。其中一首說:
二月中分百五期,玄元下降日遲遲。
正當月白風清夜,更好雲收雨霽時。
匝地園林行不盡,際天花木坐觀奇。
未能絕粒成佳遁,且向無為樂有為。
第二首說:
深蕃古跡尚橫陳,大漢良朋欲遍巡。
舊日亭台隨處列,向年花卉逐時新。
風光甚解流連客,夕照那堪斷送人。
且念世間酬短景,何如天外飲長春。1222年農曆三月上旬,阿裏鮮從行宮回來,傳成吉思汗的旨說:“邱真人從日出之地來,跋涉山川非常辛苦。現在朕已經回到行宮了,著急想聽師父講道,請您休息好了之後再來見我。”接著又傳旨給宣使劉仲祿說:你奉詔去邀請邱先生,朕很滿意。將來應當把你安置到一個好地方。”又傳諭大臣田鎮海說:“你不辭辛勞護送真人前來,值得表揚。”成吉思汗還命令萬戶播魯隻派遣全副武裝的一千名士兵保衛真人通過鐵門關。
師父問阿裏鮮道上發生的事情。阿裏鮮回答說:“春天正月十三日從這裏出發,走了三天,向東南經過鐵門關,又過了五天,渡過大河。二月初一,我向東南翻過大雪山,積雪很高。在馬上舉馬鞭測量,還到不了雪深的一半。馬腳下所踏的積雪還有大約五尺深。向南走了三天,就到了行宮。我稟告說師父來了,各種事情分別奏完。大汗很高興,留我住了幾天才回來。”
於是師父把尹誌平等三人留在館舍,帶著五六人隨行和宣使等人在三月十五日出發,經四天過了碣石城。預先傳達聖旨,命令萬戶播魯隻率領蒙古、回紇軍隊一千人護送穿過鐵門。向東南走翻越大山,山勢高大,亂石縱橫。很多士兵在前麵拉車,走了兩天才過了山,沿著河流南行。護送的軍隊隨即向北行軍,進入大山中去剿滅山賊去了。又走了五天來到一條小河,乘船渡河。河的兩岸林木茂盛。第七天乘船渡過大河,也就是阿母河。於是向東南方行進,晚上住在古渠的岸邊。
渠邊蘆葦滿地,長得不像中原地區的。大的蘆葦經過冬天,葉子仍然是青的,不會凋謝。於是取了來當做杖子,夜間橫在車轅的下麵,即使車轅壞損也不會折斷。小蘆葦的葉子冬天枯萎,春天返青。稍南的山裏有大的實心竹子,士兵用來做戈戟。又看見蜥蜴,約長三尺清黑色。這時已經三月二十九日了。
於是師父作詩說:
誌道既無成,天魔深有懼。東辭海上來,西望日邊去。
雞犬不聞聲,馬牛更遞鋪。千山及萬水,不知是何處。1222農曆三月二十九日又過了四天,師父到達成吉思汗的行宮,那天是四月五日,大汗派大臣喝刺播得迎接。安排好館舍後,師父就進宮拜見。大汗慰勞師父說:“別的國家邀請您,您都沒有同意,現在卻遠行逾萬裏而來,朕很是嘉許。”師父回答說:“山野之人奉詔來到這裏,是天意啊。”大汗很高興,賜師父入坐。
吃飯的時候,大汗問邱真人一行遠道而來,是否有什麼長生藥給他?師父說:“隻有養生之道,而沒有長生之藥。”聖上讚賞師父的真誠,在禦帳的東麵搭了兩座帳篷供師父居住。
翻譯問:“人們稱呼您為‘騰吃利蒙古孔’(天人的意思),是自稱呢,還是別人稱呼你呢?”師父說:“不是自稱,而是別人這樣稱呼。”
翻譯再問:“那之前人們怎麼稱呼您呢?”師父奏答道:“我們四人(邱處機、劉處玄、譚處端、馬鈺)拜重陽真人學道,其他三位都已經羽化了,隻有我還活著,人們就稱我為先生。”
成吉思汗問田鎮海:“邱真人應當有一個什麼樣的名號呢?”田鎮海奏道:“有人尊稱他為師父、真人、神仙。”大汗說:“從今以後,要稱他為神仙。”
當時的天氣已經很炎熱了,大汗要坐車駕到雪山結廬避暑,他與邱真人約定四月十四日問道。在外廷命令田鎮海、劉仲祿、阿裏鮮做記錄,在宮中命三個親信侍從做記錄。快到問道日期的時候,有報告說回紇山賊作亂,成吉思汗打算親征,於是算日子,把問道日期改定為十月初。
於是,師父請求先回到邪米思幹城(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城)的館舍,大汗說:“從那裏再到這裏來不是很辛勞嗎?”師父說:“兩旬(一個月分三旬,10天為一旬,兩旬即20天)就能到了。”大汗又說:“現在沒有護送的人。”師父說:“有宣差楊阿狗。”因成吉思汗要進雪山避暑,師父向他告辭後過了三天,宣差楊阿狗率領回紇首領帶著一千多騎兵護送師父,由別的道略返回到邪米思幹城(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城)的館舍。
於是翻過大山,山中有石門,看上去就像刀削的蠟一般齊整陡峭。有的巨石像橋一樣橫在上麵,山中水流很急,騎兵鞭打驢子過河,驢被衝倒溺死。水邊還橫躺著很多屍體,這地方大概是個關口,可能最近才被軍隊攻破。
師父出了峽穀,又作了首詩。其中一首說:
水北鐵門猶自可,水南石峽太堪驚。
兩崖絕壁攬夭聳,一澗寒波滾地傾。
夾道橫屍人掩鼻,溺溪長耳我傷情。
十年萬裏千戈動,早晚回軍望太平。
第二首寫道:
雪嶺皚皚上倚天,晨光燦燦下臨川。
仰觀峭壁人橫度,俯視危崖柏倒懸。
五月嚴風吹麵冷,三焦熱病當時痊。
我來演道空回首,更卜良辰待下元。
師父離開邪米思幹城去進覲的時候是三月底,當時沿路草木繁盛,羊、馬都很肥。等到奉詔回來,已是四月末,百草都已枯萎。師父又作詩說:
外國深蕃事莫窮,陰陽氣候特無從。
才經四月陰魔盡,卻早彌天早魃凶。
浸潤百川當九夏,摧殘萬草若三冬。
我行往複三千裏,不見行人帶雨容。
回城的路上遇到西征回來的人,很多人都在打仗攻城時得到了珊瑚。有隨從軍官用白銀二鎰買了近五十株,高的有一尺多長。因為是在戰爭中搶掠得來的,都不完整。接著的幾天裏,我們乘著夜晚涼爽繼續前行,回到了邪米思幹城。各位官員迎接師父住進館舍,這天剛好是端午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