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因和慰梅的交往,是建立在藝術的高度上的。同為藝術專業畢業的女學生,她們有著太多共同的愛好和審美。慰梅喜歡水彩畫,她的作品明朗柔雅,其中沒有色彩強烈對比的顏料的堆積,更全然找不到痛楚和絕望的影子。這種在繪畫上追求的精致完美,同徽因在文學領域和建築領域一直追求的優雅的美如出一轍。

在慰梅的筆下,她不吝用最好的詞語來形容徽因的藝術才華:“她的神經猶如一架大鋼琴的複雜的琴弦。對於琴鍵的每一觸,不論是高音還是低音,重擊還是輕彈,它都會做出反應。或許是繼承自她那詩人的父親,在她身上有著藝術家的全部氣質。她能夠以其精致的洞察力為任何一門藝術留下自己的印痕……”

“年輕的時候,戲劇曾強烈地吸引過她,後來,在她的一生中,視覺藝術設計也曾經使她著迷。然而,她的真正熱情還在於文字藝術,不論是口頭表達還是寫作……”

但傾蓋如故的友情也不要求兩個人完全一致,正如思成和徽因的結合:思成理智,徽因感性;思成訥於言,徽因敏於行……徽因以她滔滔不絕的言語和笑聲平衡著她丈夫的拘謹。

而慰梅,從畫風到性格,都要更透明、溫和一些,這與徽因的犀利截然相反。兩對夫婦相識後不久,費正清請梁家夫婦去山西遊玩,在8月山西她們的“夏日行宮”,慰梅深刻認識到了她和徽因的不同之處:這次碰到的一些事,我們感覺都不太好,可是她在這時候就會大聲咒罵起來,這對從小受到父母教育要“隨時保持風度”的我來說,頗受刺激。我開始懷疑,她麵對現實而大聲抗議,我為了保持風度而消極在等待它過去,到底誰對?

從慰梅給梁、林的傳記《梁思成和林徽因:一對探索中國建築的伴侶》中也可看出,對這兩個和她相知相交很深朋友的整個回憶,慰梅在傳記中並沒有任何突出自己的地方,也沒有流露出更多的個性。作為徽因唯一交往如此之深的閨密,慰梅對徽因的描述和評價並不夠特殊和深刻,很難滿足讀者旺盛的好奇心。

文如其人,慰梅本身也是一個給人以溫厚感覺的人,徽因在同她的交往中,更多是在傾訴。旁觀者清,慰梅相比徽因,無論是才華、家境還是身份地位上,都並不低人一等,可是她始終安然屈居徽因光芒的陰影之下,不爭不搶、不出風頭。她注定不像冰心那樣,會因為忌妒寫出諷刺的語言。從某種程度上講,她更像老金,在麵對徽因的滔滔不絕時報以微笑和掌聲,欣賞徽因的每一個優點,以自己的沉靜襯托著她的鋒芒畢露。

若說她們的友誼隻建立在那些年的談天說地和共同遊曆上,未免有些淺薄。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極為難得。徽因在昆明艱難歲月裏,慰梅為她寄過支票,那些錢付清了梁、林夫婦在昆明蓋的三間房子的費用;在李莊的困苦日子,慰梅托人捎給徽因的奶粉,這些貼心的營養品使得病中的徽因提早恢複健康;回到北京後,梁家夫婦又收到了慰梅首次出版的關於山東省武氏墓地漢代浮雕的書,從精神上鼓舞徽因勇於麵對病魔……太多太多零零碎碎的幫助和支持,慰梅卻並沒在她的文字中誇大自己對徽因的作用,甚至直到徽因後期做了手術,術後的西藥都是費家夫婦從美國捎來的。

徽因的離世並沒給她們的情誼畫上休止符,在慰梅的世界裏,徽因永遠那麼活潑、開朗,那麼多的文字都是為她而寫,那麼多的回憶全部來緬懷這個富有才情的東方美人。2002年,白發蒼蒼的慰梅邁入另一個世界,我們無法看到徽因是如何含笑來迎接這個久別多年的老友,但是我們知道,慰梅的葬禮程序單內頁,不隻有她自己年輕時的照片,旁邊還印著徽因的一首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