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愛眾生。
可是誰都不能否認,神愛某些人比較多一點。
毫無疑問,徽因就是神最寵的那個小女兒。在她即將來到人世時,上天早就為她安排好了所有禮物——如花似玉的容貌,和藹開明的父親,浪漫多情的導師,夫唱婦隨的丈夫,癡守一生的情人以及靈魂相通的閨密。
可是給她的最好的禮物卻是人們看不見、摸不著的,那就是她對美的天生敏感和追尋。
陳寅恪有言:“此後若中國之實業之發達,生計優裕,財源浚辟,則中國人經商營業之長技,可得其用,而中國人當可為世界之富商。然若冀中國人以學問美術等造詣勝人,則決難必也。”國人對於美的漠視和缺乏,正應了大師的擔心,回首望去,恰如一石擊中心懷,驚若天音之間,唯有黯然。而這天地之間,恰恰生了這個為美而生、為美而死的奇女子,林徽因三個字在追尋美的路上,永遠是個無法逾越的傳奇。
正是對美的熱愛,她才能始終對中國瑰美的古建築報以熱情,僅僅是書本研究的紙上談兵還不夠,一定親身考察,不惜燃燒生命去貼近與它的距離;正是對美的渴望,她對藝術這種美的直觀體現才能有那麼高的鑒賞力和天生的敏感,對於作者的評價既中肯又一針見血,對於作品的靈性而非技巧大加讚賞;正是對美的把握,她才能在戲劇這種動態美的展示中如此遊刃有餘,從背景布置到演員服飾、從態勢語言到台詞朗誦都展現得淋漓盡致;正是對美的不懈追求,她才能在文學的路上走得那麼遠,無論是詩歌、書信還是,都展露她獨有的藝術魅力,在文字美的世界盡情暢遊。
她的生命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但最求之若渴的也是美——美,對她的誘惑,正是成就她才情的最大誘因。
她不愛做家務——這當然並非源於懶惰,她在追求學問的道路上從不懈怠——她認為做那種雜事是浪費生命。“當我在做那些家務瑣事的時候,總是覺得很悲哀,因為我冷落了某個地方某些我雖不認識,對於我卻更有意義和重要的人們。這樣我總是匆匆幹完手頭的活,以便回去同別人‘談話’,並常常因為手上的活老幹不完,或老是不斷增加而變得很不耐煩。這樣我就總是不善於家務……”相對地,她希望將生命消耗在學術的交流和研究上,不斷地交流探討可以使她窺見別人思想中的閃光點,傾訴可以展現她自己想法中的美妙之處,爭論可以讓他人接受她的觀點,這是她對美的強烈追求導致的,也是她在對自身的內在美要求不斷提高的結果。
她身邊環繞的都是有著自己思想、在自身領域有所建樹的大家——即使是尚未成功的青年,也都是有某方麵長處的潛力股——對於其他人,她是懶得敷衍的。在她去世後,有人去清華大學對她的故人進行采訪,其間遇見一個與林徽因相識的原西南聯大教授的夫人,當采訪者問起對徽因的印象如何,這位夫人不無情緒地說:相識不一定相知,人家還未必看得起我們。采訪者產生好奇後細細打聽才知道,說好聽些,徽因素來交往的人群並不包括這個群體的夫人太太們,說直白了,徽因並不願意在家庭婦女身上多浪費時間。她不光追求內在美的不斷提升,對身邊友人的高尚、優秀也是要求十分嚴格的,這倒可看作是對外在客觀世界的美的向往。
內在美和外在美對她產生的吸引力究竟有多大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可以從常理推測出這樣的結論——這二者是很難達到極限的。沒有終點的旅程注定隻適合不知停飛的鳥兒,沒有極限的追求讓她像一根紅燭,為了燃得更熱烈一些、更炫目一些,忘卻了流下的滴滴燭淚,狠下心不去看撲過來的隻隻飛蛾,不在意究竟還有多少歲月可以燃燒,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還隻惋惜沒有讓光芒留得更久一些。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對美的追尋路上種種艱辛,恰恰成全了她這個人。可世界之大,悠悠眾口不可能吐出一致的聲音,這本不稀奇。對同一個人,讚譽有之、詆毀有之,這也早就是常事。可是對於徽因,生前身後,對她的評價褒貶如此之極端,居然也是一景。
愛她的人自然看得到她的才學和成就,驚歎世間果然有這樣的女人,集美麗、才情、傲骨與事業於一體;知道她不愧為“一代才女”,甚至說是才女之首也不為過。可是不愛她的人將目光多落在她的外表和感情上,對她“才女”之稱嗤之以鼻。
有人說,“傻女人圍著男人團團轉,聰明女人讓男人團團圍著轉”,她空背了個“民國才女”的名聲,實際上不過是一朵上流社會的交際花;有人說,她依著自己天賜的美麗皮囊,實際上是一隻繡花枕頭,沒有真才實學,在男人中“楊花水性無憑準”,唯有靠著某些詩人、哲學家的名氣為世人所知;有人說,她的確沒有文學才華,格局太小,縱向太淺,情調太濃,作品文青氣很重,縱深遠遠不夠;還有人說,她事事通事事鬆,並沒有哪一個領域得到過傑出的成就,說出來不過貽笑大方而已;有人說,她就是知識界的一代著名女“演員”,形容做作,萬事萬物以自己為中心,她的魅力在於創造性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