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出現使徽因的這個秋季不再蕭瑟寒冷,她說她對徽因是“一見鍾情”,這個上帝派來的天使就是來自美國的費慰梅。
費慰梅(Wilma Fairbank)是美國最負盛名的中國問題觀察家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的妻子,他們夫婦的中文名字都是思成所起。慰梅絕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家碧玉,她的父母身份顯赫,父親是生理學教授和哈佛大學醫學院院長,享有國際性的聲譽;母親則是受人尊重的學者,同時也是一位酷愛旅行、思想開放的作家,興趣廣泛,且在原子能問題上甚有造詣。父母在學術上的諸多成就和對幼小慰梅的全麵培養,使得這個美國姑娘在藝術方麵表現出超乎常人的天分——這,也正是她和徽因如此契合的一個原因。
不管怎樣,這兩個對藝術和美都非常敏感又內行的女人,在最短暫的時間發展出了最深厚的友情。在每一個餘暉沒有散盡的傍晚時分,慰梅騎著她的自行車穿街走巷,來到熟悉的梁府門前,直接穿過內院來到客廳她們最舒適的角落,徽因已經同往常一樣,備好了兩杯熱茶等著她。她們的身體被禁錮在這個小小的角落,可她們的幻想和靈感卻揮動著輕靈的翅膀,飛越了千山萬水,穿梭了古往今來。
那時的夜風那麼柔和,送來一縷縷花的幽香,她們之前所看所感所經曆,那些沒能同其他人訴說的一切,仿佛這個時候才找到了聽眾,紛紛湧向對方,又被對方講述的一切精彩紛呈所包圍,在彼此的精神世界盡情遨遊。
她們心靈的交融給徽因帶來了極大的安慰,她在寫給慰梅的信中,用一種熱烈的情緒說:“我從沒料到,我還能有一位女性朋友,遇見你真是我的幸運,否則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和享受到兩位女性之間神奇的交流……”
徽因對慰梅的感情很複雜,不僅僅有女性朋友間的友誼,還有對徐誌摩的追思和對早年時光美好回憶的懷念。同誌摩的情誼,是徽因值得一再回味的往昔。他以一個導師的身份出現在她的世界,向她展開英國的詩歌和戲劇的宏大畫卷,對她後來的文學之路有著極大影響。對於這樣一個人的突然逝去,她心裏的巨大空白和落寞可想而知。這時慰梅的出現,對她來說,可能真算是上帝賜予的禮物。
這一點,慰梅有著很清楚的認識:“我常常暗想,她為什麼在生活的這一時刻如此熱情地接納了我這個朋友?這可能同她失去了那不可替代的摯友徐誌摩有點關係。在此之前的十年中,徐誌摩在引導她認識英國文學和英語的精妙方麵,曾對她有過很深的影響。我不知道我們彼此間滔滔不絕的英語交談,是不是曾多少彌補過一些她生活中的這一空缺。”
徽因少女時期在英國度過,留學時期又在美國。那時,她的父親還健在,家中諸事還並不用她傷神,現實社會還沒給她任何壓力……這樣的花季,西方世界開明和平等的氣氛使她就像一條終於一頭紮入水中的魚兒,那個時期她充分享受過自由的快樂,甚至還因為這個和思成鬧過不快。所以,當她再次用久違的英語口語和別人交流時,內心那種隱秘的喜悅仿佛將她帶回了那段無憂無慮的豆蔻年華。
和其他學者們的辯論對她來說,可能更接近一種理性的思考得出的科學結論,那時的她是睿智的、閃光的;可是和慰梅的交流是閨密間的討論,那樣感性的、肺腑的語言,對她來說可能更適宜進行精神層麵的交流。這時的徽因如同將自己的鋒芒收斂在蚌殼之內,凝成美麗的珍珠,而她自己就被這盈盈的珠光籠罩,散發出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