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時,林徽因才真正感受到人生的毫無其他成分摻雜其中的愛情——不涉及世故人情,完全平等的身份地位,使得她可以全心投入這段感情。可以說,若非老金如此為她著想,如此為了她的幸福克製自持,隻要少許引誘,徽因難免偏離軌道。那麼,她在建築學和文壇上的成就,也難免因為生活的坎坷大打折扣,她也未必就能成為後世眼中那麼完美的白蓮花。

這個在學術上精明、感情上冷靜的老金,在自己的事情上卻不拘小節,很多事情糊塗得令人發笑。

據他自己回憶說:“有一次,我打電話給陶孟和,他的服務員問‘您哪兒’。我忘了,答不出來,我說不管它,請陶先生說話就行了。我不好意思說我忘了。可是那位服務員說‘不行’。我請求兩三次,還是不行。我隻好請教於王喜,他是給我拉東洋車的。他說:‘我不知道。’我說:‘你沒有聽見人說過?’他說:‘隻聽見人家叫金博士。’一個‘金’字就提醒我了。”

後來老金聽人說潘梓年先生給人簽名時,別人提醒他姓潘都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還五十步笑百步地笑潘老糊塗,老金記性之差可見一斑。

可是記性這樣差,也是對其他事的。對於徽因的事情,一點一滴,他全都刻在心裏。

他回憶美食的時候提道:“林徽因本來是不進廚房的人。有一次在幾個歐亞航空公司的人跑警報到龍頭村時,林徽因炒了一盤荸薺和雞丁,或者是菱角和雞丁。隻有雞是自己家裏的,新成分一定是跑警報的人帶來的。這盤菜非常之好吃,盡管它是臨時湊合起來的。”

徽因不愛做家務,這是她兒子都親口證實的,但是在老金眼裏,隻要是她洗手做羹湯,哪怕臨時拚湊的食材和不甚熟練的廚藝,都能隨便炒出“非常之好吃”的菜。

而對於她的文學作品,即使是未成的一句殘詩,他也能爛熟於心,直到80多歲仍掛心著她寫沒寫完。

徽因的閨密費慰梅笑稱老金是林徽因的“主要文學批評家和欣賞者”,其實並不盡然。老金對徽因的欣賞是全方位的,包括了她的所有方麵。

1937年,北平和天津淪陷之後,梁家夫婦不得不離開北京,隨著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前往雲南昆明。1940年,老金追隨他們來到昆明,在他們夫妻新建的農舍旁邊的耳房住下。這間搭靠主屋一麵牆建成的耳房,雲南人叫“偏廈”,比正屋低矮一些,麵積不足十平方米,這間屋子的矮小和條件的艱苦都沒能將他從徽因身邊帶走。徽因在寫給費慰梅的信中說:“這個春天,老金在我們房子的一邊添蓋了一間耳房,這樣,整個北總布胡同集體就原封不動地搬到了這裏,可天知道能維持多久。”

老金來了,整個北總布胡同就全來了,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對於徽因精神的慰藉,所以才一直守在她身邊。

這種相守從昆明持續到四川李莊,梁家因為外界原因不得不在李莊住下時,日子過得非常拮據困苦,幾度到了不得不賣東西糊口的地步。金嶽霖得知後,千裏迢迢趕到李莊探望他們。她本來就不豐腴,困苦的生活更使得她瘦弱起來,短短幾個月不見,她的變化讓他既心疼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她仍是他最最掛心的女子。他絞盡腦汁要給她補充營養,到市場上買來許多雞崽兒養在家中,日日盼望他們能夠早點下蛋,好給徽因吃。

他的出現是林徽因在那段困苦歲月中唯一的希望和樂趣,在關於李莊的回憶中,隻有金嶽霖才能讓她微蹙的眉稍稍鬆開,給費慰梅的信中,她風趣地比喻:“思成是個慢性子,喜歡一次就做一件事情,對做家務是最不在行了。而家務事卻多得很,都來找尋他,就像任何時候都有不同車次的火車到達紐約中央火車站一樣。當然我仍然是站長,他可能就是那個車站!我可能被軋死,但他永遠不會。老金(他在這裏待了些日子了)是那麼一種客人,要麼就是到火車站去送人,要麼就是接人,他稍稍有些幹擾正常的時刻表,但也使火車站比較吸引人一點和站長比較容易激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