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嶽霖是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的,所以當時他的選擇,可以說是對林徽因名節的成全,是對梁家聲譽的成全,是對他們三人日後友誼的成全……在這萬全之策的回答中,獨獨沒有考慮到的,是他自己。他以一種近乎決絕的狠烈將自己剝離了那份觸手可及的愛情。

這是兩個坦誠的人,他們對於相愛,本來也可以無所避諱,可是金嶽霖知道未來,所以他要選擇對她最好的。金嶽霖這時候是單身,如果林徽因想嫁,他當然可以毫無畏懼,何況,他也是徐誌摩離婚和再婚的見證人,所以離婚在他看來不過是拋棄舊習俗。可是他也了解,徽因隻是一時的熱情,心中還是有丈夫有孩子的。為了自己的愛去傷害那麼多人,於心不忍,他不想去爭,隻能等待林徽因去選擇。

林徽因把老金的話原樣告訴梁思成,思成便再不提起這件事,和金嶽霖也是正常相處。因為他說:“我相信老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個誠實的人。”

從此金嶽霖在任何場合也都不再提及這件事,思成在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會去請教老金,老金往往能給出中肯的建議;思成和徽因吵架,常常找老金來“仲裁”,老金這時候就能理性地為他們兩個把因為情緒激動而搞糊塗的事情分析得清清楚楚,為他們的恩愛保駕護航。梁思成不無驕傲地說,我們三個始終是很好的朋友——足以見得老金把他的感情處理得多好,沒給徽因帶來任何多餘的煩惱。

金嶽霖沒有做破壞徽因幸福的罪人,而是為她保護好每一絲情感,用之後的一生來默默愛她,和她談一場隻有他們知道的柏拉圖式戀愛。

有一件事很值得注意:不管是在蕭乾回憶林徽因的文章中,還是在費慰梅的回憶錄中,提到老金時往往是說“梁思成和金嶽霖”、“思成和老金”……在外人眼裏,老金已經是梁家的一分子,老金對徽因的愛不但沒有玷汙徽因的聖潔,更沒有威脅梁思成的地位。

林宣說,當年學界就有“林徽因修飾梁思成,梁思成修飾林徽因,金嶽霖潤色”的美譽。蕭乾的一句話一語道破天機:“林徽因坦蕩,金嶽霖克製,梁思成寬容,三人皆誠信磊落之君。”

恐怕隻有這樣光明磊落的三位君子,才能演繹一出多年“擇林而居”的佳話。

金嶽霖談到徐誌摩對徽因的追求,說過這樣的話:“徐誌摩是我的老朋友,但我總感到他滑油,油油油,滑滑滑——”這樣調侃的說法並不是說徐誌摩人品上如何滑頭,而是說他在感情方麵略有些放縱,少了些遮攔。“林徽因被他父親帶回國後,徐誌摩又追到北京。臨離倫敦時他說了兩句話,前麵那句忘了,後麵是‘銷魂今日進燕京’。看,他滿腦子林徽因,我覺得他不自量啊。林徽因、梁思成早就認識,他們是兩小無猜,兩小無猜啊。兩家又是世交,連政治上也算世交。徐誌摩總是跟著要鑽進去,鑽也沒用!徐誌摩不知趣,我很可惜徐誌摩這個朋友。”

徐誌摩總是要跟著鑽進去,鑽也鑽不進去,可是老金已經身處其中的時候卻全身而退,真正做到了徐誌摩說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真正懂得愛情的是老金,他是徐誌摩的好友,知道徐誌摩對徽因的愛,比起徐誌摩那樣激烈的愛,金嶽霖的脈脈深情更讓人動容,林徽因生前,徐誌摩追不到她而改追陸小曼,成就一段姻緣;林徽因死後,梁思成也再娶。而金嶽霖對林徽因的癡戀才叫“三洲人士共驚聞”。

“他當然是愛她的,而且是無私地和坦誠地愛她。他沒有把她從她的家庭拉走的想法。思成和孩子們也都愛他、信任他,他實際上已經融入了這個家庭。”費慰梅略帶感慨地說。

老金的愛是聖人的愛,其聖潔之處在於他能伸手將渴慕一生的東西從眼前推開,而非奪過攥在手中——這一點,和徐誌摩的死纏爛打相比,不知勝出了多少倍。

隻是不知,老金在批評徐誌摩對林徽因的追求“不自量”的時候,對自己當時的忍痛割愛又有幾分遺憾和不舍。

對於梁家夫婦,老金說:“比較起來,林徽因思想活躍,主意多,但構思畫圖,梁思成是高手,他畫線,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沒那本事。他們倆的結合,結合得好,這也是不容易的啊!”

不論他有沒有遺憾,他對他們夫妻都是用了最真的感情,始終報以最誠懇的祝福。在愛的天平上,金嶽霖用自己的克製,完美了“梁上君子”同“林下美人”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