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多薄命,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肺癆的魔影曾經籠罩過多少仙姿玉貌的佳人,我們已經數不清。
那病魔曾扼住黛玉纖細的頸,給她蒼白的臉上塗上血樣的胭脂,讓她纖細的身子更加弱不禁風,奪去了她和寶哥哥的一切姻緣及可能;那病魔曾碾碎瑪格麗特鬢上的茶花,讓她咳出的鮮血染紅了飛舞的裙邊,使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更加觸之欲折,剪斷了她和阿爾芒的綿綿情絲;而今,這魔爪又伸向了徽因,似乎不將這朵潔白的蓮用血色沾染浸透,就不能滿足他的肆虐欲望。
她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聰慧如她,怎會真的被蒙蔽在朋友和愛人的笑臉中。
直麵死亡的機會,很多人都有過。以淚洗麵者有之,懺悔不安者有之,肆意妄為者有之,遊戲人生者有之……恬靜若斯,確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池中的白蓮和人一樣,有其花開就有其花落,花期如此,天命難違。枯榮之間,轉首就是一生,本不值得哀傷。
可是,誰憐賞花者的落寞和孤寂。
更何況,那蓮本不該凋謝,她的人生還應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應有那麼多風景等待她觀覽。長路未央,她卻提早結束了這旅程。
51歲,畢竟是太早了。51年的風華絕代,也真真太少。
可誰知道呢,上天是那麼憐惜他的掌上明珠,既不忍她麵對後來的諸多苦楚磨難,也不忍人們看到她的枯萎、凋零,硬要將她在開得最美的時候摘下。她留在世人心中的,本應隻有最好的。那些鶴發雞皮、那些蓬頭厲齒,統統與她無關。
隻是那些留在原地的人是怎樣的悲痛欲絕,怎樣的痛徹心扉,便全不是上天需要牽心掛懷的了。
天賜一個人那麼多已是不易,那完美的貴族家世,那令人眼紅的儀態萬千,那旁人幾輩子修不來的感情……這些都太重太重,凡人的靈魂已經承擔不起,於是她才早早離開這笨重的軀殼,化作一個真正的精靈。
其實思成和老金本不用悲傷,更不必效世俗人的啼泣。早有童話詮釋了這一切。
天真的孩童得到了直麵上天的機會,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好人要走得那樣早,壞人卻活得那麼長久呢?
上天給出了這樣的答案:每個人都是天堂的天使,享受這無上的自由和榮光。可是總有天使犯了錯誤,就要打下人間去做凡人。
表現好一點的天使呢,因為錯誤少,所以蒙上天憐惜,早早召回身邊。隻有頑劣的做了很多壞事的天使,才要懲罰他在人間飽受苦楚,之後才得以回歸天堂。
上天的意願怎能為幾個人的心思所改變,縱有再多的哭聲和淚水,也無法改變上天要將她帶走的決心。
可是思女心切的上天沒法估計的是,多少人的心隨著她的一去不返而碎掉,又有多少傳說隨著她的離去在人口中傳唱。
最疼她的人一定是思成,可是最懂她的畢竟還是老金啊——在給她的挽聯上,他留下了“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一身詩意千尋瀑。”是的,她滿腦子的奇思妙想,她靈魂中的熠熠閃光,她筆觸下的靈動神韻,她開口時的妙語連珠……哪一點,不像是從詩中走出的精靈呢?
更別提她的吐氣如蘭,她的明眸皓齒,她的霧鬢風鬟……所有的所有,活脫脫就是畫上走出的仕女,牆上蓮步輕移的飛天。
“萬古人間四月天。”南方的四月我們不得而知,可是徽因一直鍾愛的北平,四月的天氣並不是常人理解的豔日、豐碩與富饒,而是乍暖還寒的。他說她是“四月天”,絕不是單單讚歎她的熱烈和耀眼。他一直懂她,他能看透她溫暖和煦背後的冷清孤獨,這個倔強堅強女子骨子裏的終究是羸弱和需要保護的,老金願意在她需要的時候以最合適的姿態出現,他永遠是她最好的保護者,不論她生前,或是死後。
可是無論多少人付出多少感情,多少個不眠之夜的無數祈禱,她終究是去了,世上也再不會有一個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