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她耳鬢幾根絲發,在空蕩蕩的草原上飄飛。
刹那間,伊稚斜隻覺得喉嚨硬如磐石,而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一年,匈奴人偉大的單於軍臣,帶領他的勇士們,又征服了一個中型部落,再次擴展了匈奴的版圖。那一仗,似乎格外血腥而殘酷,方圓三五裏的一個部落,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斷肢殘骸,死透了的和沒死透的草原騎兵,四散倒在各處,那個隕落的部族營地,濃煙滾滾,焦臭漫天,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以至於,一個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這中間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不能引人注意。或許對於那些慣於征戰的匈奴勇士們來說,死亡,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都再平常不過了些。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跌倒在血泊中,鮮血濺了她一身,髒了她的麻裙,淩亂了她滿頭的黑發。在到處是死人的部落中,她半坐在地上,閉著眼睛仰天長嚎,聲音劃破長空,顯得格外淒厲。
當時年僅十六歲的伊稚斜,發現了這個失去了部落失去了阿爺失去了一切的小女孩,那個恐懼到苦到身體不住顫抖,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孩。
也許是還年輕,伊稚斜被小女孩的哭聲觸動了,於是衝過去,從一個匈奴騎兵的刀下救起了她,將她抱了起來。
“壞人,壞人,壞人!”滿臉淚痕一身髒兮兮的小女孩並不接受這個陌生人的懷抱,在他懷裏廝打起來,哭聲依舊那麼讓心心疼。
“別哭......別哭......”年輕的伊稚斜並沒有因為小女孩的廝打而生氣,反而顯得慌亂起來,不住的安慰她。
“你還我的阿娘,還我阿爺,你這個壞人!”小女孩仍舊是沒命的廝打,絲毫沒有一點兒報答救命恩人的覺悟。
這個,抹去了她的部落卻偏偏救了她性命的“恩人”。
“王子!讓屬下殺了這小家夥!”那個方才騎兵見小女孩如此不懂事,皺眉道。
“閉嘴!”伊稚斜猛地朝他大喝一聲,如同一直發狂的豹子!
那騎兵臉色白了白,不再說話。
而這時候,那小女孩仿佛被伊稚斜的方才的爆嗬嚇著了,愣愣的看著他,停止了哭嚎,隻拿一雙惶恐的眸子看著他。
......
那之後,伊稚斜將小女孩帶了回去,並且在很久之後對她說:“以後你就叫伊雪兒,嗯,是我伊稚斜的阿妹!”
許久之後,伊雪兒漸漸從那日陰影中走出來,臉上開始有了笑容。並且開始接受伊稚斜這個便宜哥哥。
就仿佛,絕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伊稚斜絕對是棵稱職的救命稻草,雖然他也參與了那場戰爭。
當時,當生活似乎變得美好的時候,在一次祭祀上,伊雪兒看見了一個讓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那是一個女人,一個站在軍臣單於身後的女人,作為軍臣單於的閼之(妻妾)站在他身後的女人。
“阿娘!”伊雪兒發瘋似得撲了過去,不顧眾人的阻攔,撲向那個命苦的女人。
那個以前是一個部族族長的女人現在是大匈奴單於閼之的女人。
母子倆相擁而泣,卻渾然沒有注意到眉頭緊皺的軍臣單於。
生活似乎看到了陽光。但到底是暖人的陽光還是冷煞人的月光,唯有親身感受了,才知道。
伊雪兒的母親身份並不高,軍臣單於對她也隻是一時的興趣,後來就沒有理會過她。
那之後,母子倆,終日以淚洗麵。
整個匈奴王庭,唯有伊稚斜對伊雪兒,有感情,如兄長。
終於,在九年前,伊雪兒的阿娘去世。而仿佛一下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回的生氣的伊雪兒,自請到中原去“留學”。
軍臣單於自然無可無不可。
那一回,茫茫草原上,隻有伊稚斜單騎送別伊雪兒。
而伊雪兒身邊的幾個仆從,還是伊稚斜的親信。
七年前,伊雪兒“學成歸來”。
......
“阿娘受的委屈,我要給她洗刷的幹幹淨淨!阿娘的榮耀,我要給她找回來!”伊雪兒看著伊稚斜,咬著牙,篤定道,堅毅的眼神讓人不忍直視。
她如蒼鷹,孤獨的佇立在雪山之巔。
伊稚斜感覺口幹幹的,想咽一口口水,卻發現喉嚨堅硬如鐵,根本就不能動,半響,他嘶啞著嗓子堅定道:“會的,阿妹,會有那麼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