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立亭怒火驟增,順手從牆角拾起笤帚就朝鄭風華掄去。鄭風華一閃身,無數笤帚齒兒紮在了他的臉上,頓時左眼角鮮血直流,他腦袋“轟”的一聲昏倒在地上。
“哎呀!”齊名婭有些害怕了,“你怎麼還真打呀!”然後催促,“快,快去叫救護車,快呀!”
郝立亭也有些害怕了,但仍在裝漢子不動。郝倩麗是害怕,是心疼,是憤怒?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號啕:“郝立亭,你怎麼沒輕沒重往死打呀,我的事用不著你管……”然後,哭著向外邊小食鋪的電話窗口跑去。
鄭風華被急救車送進了市醫院手術室,兩家人都趕到了市醫院。郝立亭隨著救護車也到了醫院,焦急地問出入的護士和醫生:“病人眼睛怎麼樣?”有的說有失明的可能,有的說生命危險是肯定沒有,不用擔心。
他心裏發慌,嘴上還在裝漢子,嘟噥什麼:“瞎,瞎得輕。”忽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見鄭風華的父母還有哥嫂來了,他轉身進了衛生間,等他們到了手術室門口時,急忙從衛生間出來溜出了醫院。鄭家人輪班一遍遍追問是怎麼回事兒,齊名婭隻是低頭皺眉,郝倩麗在一邊的椅子上坐著抹淚。
郝母隻好把鄭父拽到一邊如實地說了情況。鄭母、鄭風順夫婦也耐不住湊過來聽,還沒等郝母把話說完,鄭風順就急了,問郝立亭哪裏去了。四處撒眸他不見人影。轉過身還算冷靜地對郝母說:“大娘,鄭風華犯到什麼地方?能自己家解決就自己家解決,解決不了呢,有組織,有法院。兩口子過不到一塊去呢,就離婚。也犯不上讓大舅哥去打他呀!”
郝母要解釋,剛說了郝立亭是“失手”。鄭父不讓了:“親家母,說是失手不對吧?拿起笤帚就是要打人的。”
郝母大聲攬過話,帶有內疚的樣子說:“親家,立亭本意不是要打冬冬爸爸的,兩人吵吵起來話趕話,我家那個牲口玩意兒不是人脾氣,想嚇唬嚇唬冬冬爸爸。冬冬爸爸不服軟,立亭那個不是人的玩意兒,驢脾氣一上來就失手了。”
“不對呀,親家!”連老實巴交的鄭母也忍不住說話了,“我家華子打小省心,我們沒記得做過什麼錯事,讓人家打得服軟。你們這麼一說,我明白了,我們華子錯了,惹不起我們躲得起,那就離婚!”
郝倩麗哭喊著過來大嚷:“誰說離婚了,啊?離不離是我和鄭風華的事情……嗚嗚……”
郝母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指責郝倩麗:“別號了,還嫌事小呀!”
這時,醫生出來幹預說:“這是醫院,又是手術室門口,你們都自覺點兒好不好!”
手術室門口靜了下來,誰也不吱聲了,都在憋著一股股不同的氣兒。郝母是有真後悔自己不該讓兒子和媳婦來監聽的氣,又有怨恨鄭風華拈花惹草的氣兒,擔心倩麗和風華真會離婚的氣兒,鄭家人惱怒郝家欺人太甚的氣兒。不同的氣兒,勾畫著不同的臉色,皺眉的,瞪眼的,歎氣的,低頭掉淚的……
鄭風華被推出手術室了,左眼睛被白紗布和繃帶遮蓋著,右眼那樣安詳,那樣柔和,使圍過來的人獲得了一些安慰。幾個人一起隨著伏下身子,說出的幾乎是同一句話:“風華,怎麼樣?”又都要呼啦隨著推床進病房時,鄭風華焦躁地一閉眼說:“你們讓我安靜一下吧!”
醫生和護士把他們都擋在了門口,隻允許郝倩麗進了病房。醫生和護士把鄭風華安置好一出門,郝倩麗就趴在床上嗚嗚哭了起來。
“郝倩麗,你要是我老婆的話,”鄭風華一欠身說,“我求你讓我安靜一點兒好不好?我需要安靜,安靜!”
郝倩麗由大哭變成抽搭的小聲了。
門口傳來了市委辦公室秘書科文書的聲音:“護士同誌,聽說鄭秘書沒什麼危險,我這裏有市委王書記的重要來信,還有幾個地方給市委書記的信,也有重要文件需要鄭秘書看一眼處理一下,我能不能見一見鄭秘書?”
推著藥具車的女護士猶豫了一下回答:“這得問一下鄭秘書。”
鄭風華在病房裏聽到了對話,衝著門口說:“護士,讓小李進來吧。”
小李一進病房,先說了市房產局給鄭風華分的房子,主任問怎麼幫助裝修一下。鄭風華說:“不用裝修,我去看過了,牆刮的大白本身就不錯,自己買點兒家具搬進去就行了。”接著,小李剛要開始說工作的時候,鄭風華不冷不熱地說:“倩麗,你先出去吧,有公事兒。”
郝倩麗起來轉身就走,心裏又增加了幾分新的怨氣兒,邊往外走邊嘟囔“什麼他媽的臭公事兒,有什麼了不起的”,分明是有些失落感,似乎感覺出了和鄭風華之間社會地位的差距。與此同時,那種相依為命,不分你我,互不相背地做事、說話的日子在腦海裏湧騰著。她覺得很委屈,是另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心裏已經有兩種說不出滋味兒的感覺了。
鄭風華從門口的嘈雜聲音裏可以聽出七七級學友會的人不少,也有市委辦等黨政部門的幹部,還有黃夫子、韓小冬、娟娟等,他們都被護士拒之門外了。這裏最著急的是韓小冬和娟娟,小寶寶的戶口在鄭風華策劃下,讓正好分管此事的當區委副書記的趙長山給落實了,他們已買好機票,急著要回上海去,強烈要求見見鄭風華。護士怎麼也不讓,他們隻好把買的滋補品連同寫的一張紙條委托給護士轉交。
前來探望的人畢竟有一定的層次,不嘁嘁喳喳議論,也不詢問,隻是偶爾交談幾句,心裏都在納悶兒。根據院長的指示,派了一名護士把門,前來探望的人見沒希望進病房。很快都走了。
郝美麗氣喘籲籲地來到了病房門口,千方百計以各種理由和強硬態度非要進病房,護士沒等開口,鄭風華放下手裏的信件對著門口說:“護士同誌,讓她進來吧。”
她一進門,鄭風華就對護士介紹說:“這是我孩子的小姨,在興城農業大學任教。”
“您好,”郝美麗見鄭風華並無大要緊,轉身對護士說,“我有幾句家裏話,您回避一下好吧?”
護士禮貌地點點頭走了,囑咐郝美麗注意一下點滴瓶。
“風華,”護士一走,郝美麗就迫不及待地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鄭風華告訴她,昨天晚上跳舞時她把口紅唇印在他白襯衣左肩上,自己沒注意,另外還有她的一根脫落的長頭發掛留在了他脖領子上,被郝倩麗發現了,追問他是不是和王燕有曖昧關係,他無言以對。接著又把郝立亭大打出手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郝美麗聽了非常氣憤,又很內疚,激動地說:“反正我們之間什麼過分的事情也沒有,我就和他們直說了吧!”
“哎呀,你說得清嗎?”鄭風華把一封來自師院給王顯貴的署名上告信遞給了郝美麗,眼睛一閉說,“你看看這個!”
郝美麗接過一看,是師院多嘴婆署真名寄給王顯貴的,寫著鄭風華陪郝美麗去師院的那天,天剛蒙蒙亮,兩個人如何住在郝美麗宿舍,被她發現羞臊一頓。而且還列舉了鄰居中目睹人員的名字,她看過肺都要氣炸了:“真卑鄙!”
“他們卑鄙的事情多著呢。”鄭風華猜測得不錯,這封信不僅給了王顯貴,還給了彭方園、彭衛東。彭衛東嫉妒加仇恨,如獲至寶,看了又看收藏了起來。
郝美麗說:“我怎麼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含冤扛著呀!”
“順其自然吧,”鄭風華說,“這封信是很惡毒的,我想,他們也可能給倩麗寄,要是那樣會更麻煩的。”
郝美麗說:“我看,我還是主動把話說明白吧。”
“你說不明白,這種事情不像別的事情。再說,倩麗這人越來越小心眼兒,你承認了,她會往更深處想。那就更毀了!”他見郝美麗緊鎖著眉,停停說,“再說,如果那樣,全家人會怎麼看你?全市就這麼大個地方,傳出去你以後怎麼找對象?又怎麼看我?哎,順其自然吧!”
郝美麗覺得也是這麼回事兒,無奈的煩惱在一點點膨脹,在漸漸變大,她迷迷糊糊地說:“倩麗這樣下去,啥時候是個頭啊。”
“我不是說了嗎,順其自然吧。對了,你就去看一看吧。”鄭風華說,“到倩麗的學校裏,看有沒有這樣的信。要有就撕了它!”
郝美麗點點頭說:“好吧!”站起來想走,停了一會兒又說,“姐夫,實在對不起了。”
鄭風華瞧一眼郝美麗,覺得左眼有點兒疼,右眼也有些發脹,輕輕閉上了眼睛。郝美麗一出門,護士就進來了。
郝倩麗壓根兒也沒想到要離婚,兩種說不出的心情,使她猛生一個主意,想去找王燕說說。可是,她是市委書記的女兒,怕弄不好惹翻了不好收場。琢磨著孫大偉對王燕也在疑神疑鬼,決定找他去說說,讓他勸王燕收斂一下,別這麼放肆。即便有些證據,憑著多年的了解,她仍然覺得鄭風華和王燕不會睡到一起的。鉚大勁也就是在一起親親抱抱,這樣也夠惡心的了。心想隻要都收斂了,不再出什麼幺蛾子,也就罷了。
她出醫院,上了大道,正要打車去市委,一輛北京牌吉普車戛然而止,停在了她麵前。王燕先走下來問:“嫂子,風華怎麼樣?”
“啊……啊……”郝倩麗支吾著不想回答,迎著一關車門走過來的孫大偉說,“孫主任,我能個別和你說幾句嗎?”
孫大偉說:“當然可以呀。”
郝倩麗斜了王燕一眼,把孫大偉拽到了一邊,說她發現鄭風華的白襯衣上的紅唇印的前前後後,用囑咐的口吻說:“我也不管你的官兒多大了,就以嫂子的身份最後說一句,你勸勸王燕,好自為之吧!”
“嫂子,”孫大偉說,“你說的,我覺得莫名其妙呀,王燕是從來不抹口紅的!”
郝倩麗一怔,孫大偉把王燕喊了過來,說:“你看,不抹口紅,從來不抹,家裏人、單位人都知道。”
郝倩麗問:“她從來不抹?”
“是的!”王燕說,“抹那東西對皮膚不好,我是從來不抹的。”王燕邊回答邊回憶起來了,昨晚鄭風華和郝美麗跳舞的時候,兩人挨得很近,她想說鄭風華和郝美麗跳舞了,又怕一句閑話惹出是非,還是裝啞巴吧。然後笑笑,大方地說:“嫂子,沒事兒。我給你保證,風華沒事!”然後拽一把孫大偉上了車。她本想問問鄭風華發生什麼事兒了,她覺得憑著對鄭風華的了解不能有什麼,這種事情又不好多問,也沒好繼續往下問就走了。
郝美麗來到三中數學教研室,拐彎抹角說等姐姐。終於發現門口放電話的桌子上有師院寄給郝倩麗的一封信。她趁別人不注意揣進了兜裏,出門撕開一看,果然如鄭風華所料,氣得撕了個粉碎,扔了。
人世間常常會發生誤會。誤會造成傷害導致的損失可以說無法計算。人與人之間,如果一味站在自己的利益上去悟,會越悟使誤會越深。如果換位思考,冷靜地在天平上去“悟”,清醒地去麵對發生的一切,這就是理性。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往往就在這兩者之間。
孫大偉聽說鄭風華住院的情況時也聽到了一些議論。他對王燕和鄭風華的密切接觸是有些醋意,但他無論如何不相信他倆會廝混到一塊兒去。他也常常失眠,盤算著如何使他們倆再疏遠一些。無事防有事兒,別釀成苦果就來不及了。又一想,他們七七級這屆大學生,幾乎都是些責任心強的事業狂,會不會是自己小心眼兒?郝倩麗把他拽到一邊說了那些,更使他堅信自己的理性判斷了。
他一上車就和王燕說了郝倩麗所有的話,引得王燕哈哈大笑,還誇獎孫大偉在這方麵有男子漢的大度。她也坦然地說了和郝美麗一起參加舞會的事情。雖沒說深,兩人已經心照不宣了。因此,到了病房裏,關於鄭風華受傷的情況,兩人隻字不提,鄭風華也隻字不說,反倒饒有興趣地說起了王顯貴從中央黨校寄來的一封信,裏麵詳細寫的關於圍繞幹部年輕化、知識化,開展這個調查的詳細提綱,還有教育改革的詳細提議。
兩人都讚歎,書記畢竟是書記,秘書畢竟是秘書,想問題差之遠矣。兩人商定:孫大偉帶一組再深入調查下,鄭風華隻要控製住手術後左眼不發炎就立即下去。並把關於教育改革的這些提綱轉黃夫子一份,請他一起認真思考。兩人達成了一致意見,王燕在一邊表示,如需要支持或者參與,隻需要兩位一句話,她就立即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