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冬不想和他多囉唆,便說:“不客氣,我有事,先走了。”
山川真君大步上前,截住他說:“自打你和李瑞林說了,他真的不搞了。可聽說最近他又有動作,我還得再求求你幫我說一說,我山川真君永世不忘呀。”
韓小冬難為情地說:“山川真君先生,我和他們長時間斷絕來往,棄教經商,他們很瞧不起我。這是真心話,實在不好說了。”
“那是,那是。”山川真君說,“不過你們都是同學,你爸爸還是他爸爸媽媽的領導,你隻要一說,他會聽的。幫幫忙吧,我請客。”
韓小冬本來是要去找鄭風華的,經山川真君這麼一提醒,覺得和李瑞林關係確實很密切,離開這裏以後和他通信較頻繁,他介紹這裏的情況比較多,便改變了主意說:“好吧,一會兒我就去和他說說。”
“先是口頭謝,日後重金謝!”山川真君嘴都笑得合不攏了,“上車吧,我送你去煤炭管理局那裏。”韓小冬還想讓一讓,山川真君已經把他推上了車。
韓小冬來到李瑞林辦公室,兩人一見如故,都緊緊握著手不放。兩人寒暄了一陣子之後,話題轉到了山川真君身上。韓小冬說:“路上遇到了山川真君,是他用車把我送來的,還讓我再找你給他說情呢。”
“上次要不是你找我呀,我真的要給省煤炭局、省領導寫材料了。”李瑞林說,“我這是和你說,彭市長這個人啊,表麵話不多,報複心最強。誰要說招商引資開發南山煤礦有點不中他意的,就給誰眼罩戴。他對山川真君投資開發南山煤礦簡直護得不得了,讓你小子說,有這麼招商引資的嗎?煤層那麼好,地下巷道岩層頂板又好,山川真君仗著財大氣粗,從德國引進的采礦機,就等於靠關係幹撿錢呀,剩下的那幾座煤礦,三個不如這一個……”
“你說,”小冬問,“這裏邊是不是有問題呀?”
“外麵是天衣無縫,那內裏誰知道呀?讓我說,起碼用這種出賣優質資源的做法來招商引資是不合適的。不少人背後老大意見了,都是敢怒不敢言。”李瑞林停停,突然很有情緒地說,“我摸準了一個情況,一九三四年日本鬼子開發我們興城地區煤礦的時候,山川真君的祖父山川明太來了,瘋狂地掠奪木材、煤炭,運回日本不少,發了大財……”
韓小冬一把抓住李瑞林說:“山川真君能不能是聽他祖父說這裏資源好,借我們招商引資的機會打進來了?”
李瑞林說:“我也這麼想,可是,盡管名正言順,肯定找到什麼關係,但是,又都符合市裏甚至省裏招商引資的政策,是又能怎麼樣呀?”
“那,你還要寫什麼材料?”韓小冬問,“弄得山川真君驚慌失措的。”
李瑞林歎口氣:“咳,我也就是痛快痛快嘴罷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好說,不過,說的可都是實話。”他忍不住稍一停接著又說,“這個山川真君在搞掠奪式的開采。比如說,他開發的那南山煤礦東營煤層兩米半高,煤質六千大卡左右,往右一斜隻有四千大卡,儲量很大,一百多萬噸呢,他都甩下不采了,又去西營找高煤層、高熱量的采。你說,這百萬噸的一塊三角形小煤田就這麼扔下了,等巷道一廢,想再采就費勁了,再開個礦又不值得,給我的感覺他也是心裏有鬼,惶惶不可終日,唯恐哪一天不讓他幹了。”
韓小冬說:“這煤炭是一次性資源,是我們老祖宗留下的,采了這一次沒下一次,不好好珍惜,憑這條你就可以寫呀。”
“我還沒等寫呢,隻是說了說,就傳到山川真君耳朵裏了。”李瑞林氣憤地說,“彭市長也知道了,把我叫到辦公室,和顏悅色地了解情況,我也如實說了。後來他找到山川真君,讓他回采那塊小煤田,可是,我就覺得從此後彭市長處處找我的別扭,大會上動不動就劈頭蓋臉地批評我分管的那一塊工作。”
“哎呀,不管你們這破事了!”韓小冬把已經辦完結婚登記,孩子報戶口成了難題一說,讓他幫著想想辦法。
“這事兒問題可大了,”李瑞林為難地說,“現在,新婚生一胎還要給指標才能生,你這先斬後奏,孩子怎麼才能落上戶口?這事兒呀,你找找鄭風華吧,他認識人多,路子也寬了,人也牛性了。”
“好吧,”韓小冬站起來說,“落不落能他媽的怎麼的?反正生出來了,實在沒辦法就以後再說,愛咋咋地。喂,對了,今晚我請客,和鄭風華定完時間地點通知你。一定去呀!”
李瑞林爽快地回答:“那當然了,你發了財了,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可弄瓶好酒呀!”
韓小冬與李瑞林嬉笑耍逗幾句,出門打出租直奔市委辦公樓,不料,門衛卻不讓進,問他姓啥名啥找誰。韓小冬誇口說:“找我哥們兒鄭風華。”門衛問是否有約,韓小冬說:“我見他不用約,他聽說我來,得蹦高下來接我。”
門衛打了電話,鄭風華果然很痛快,說接個電話就下樓,韓小冬等不得了,叫了電梯,直奔常委秘書室。鄭風華正在接電話,擺擺手給了他一個驚喜的笑臉,韓小冬也不管他是在接誰的電話,“二哥——”大喊一聲,衝上去就抱住了鄭風華。鄭風華急忙“噓——”了一聲,意思是小聲點兒,手裏的電話不小心“叭嗒”一聲摔掉在地上。這下子驚動了秘書科的兩位文員,急急忙忙跑了過來,以為是陌生人來上訪鬧事兒的,見此情形,嬉笑一聲走了。
從一進市委的大門,韓小冬就感覺到,這裏的氣味和在農場時、在師院時、在一中時,包括做電子生意東跑西顛所到之處,都不一樣,這麼嚴肅,這麼肅穆,這大概就是自己想象的那種官場的所謂政治氣味吧。
讓他高興的是鄭風華依然以三兄弟的情感相待,他開始訴起苦來,敘說了經商的苦衷與葉飄飛的磨合,尤其講了遭黃夫子的冷遇。鄭風華認真聽著,聽他講完黃夫子那一段後說:“你該了解,他那人就那個樣兒,會轉過彎子來的,你千萬不能灰心。現在他是你正兒八經的老丈人了,千萬不能和他製氣。他和我也這個樣兒呢。”他一舉例子,韓小冬消了不少氣兒。鄭風華說:“照片撕了,讓我又粘上了,咱們還是三兄弟。”他話一出口,忙改口:“不,三兄弟是三兄弟,回到家裏,你和黃夫子就是父子爺們兒,各論各的。”
韓小冬說到小兒子戶口的事情,鄭風華沉思一下說:“既然生了,怎麼也不能讓咱兒子當黑人,你得認罰認錯,我想想辦法再說。”
韓小冬高興地緊緊抱住他說:“也認錯也認罰,認錯可以下跪一天,認罰可以百萬。苟富貴,勿相忘。好二哥,好二哥,你永遠是我的好二哥!”
鄭風華剛說了句“怎麼還那個樣子,鬆開快鬆開,這地方不是鬧著玩的地方”,電話鈴響了。
鄭風華接起電話一聽便說:“王書記,您有什麼指示?”
“風華,你來市委時間還不算長,也學會這一套了?什麼指示指示的,就是說點事兒罷了。”王顯貴聲音很清晰,“這次中央黨校培訓地市委書記,其中一個很重要的課題就是迎接科學的春天,建設‘四個現代化’,強調要重視人才,加強幹部隊伍建設。重點是年輕化、知識化的問題,還有就是如何重視教育問題。我布置的調查,看來對了,最好是我回去就交給我。”
鄭風華高興地說:“王書記,太巧了,我和大偉確定的就是這兩個調研題目,我倆各帶一個組,已經調查了不少單位。對了,黃夫子自己給自己選定了一個研究課題,基本上是您說的內容。”
“太好了!”王顯貴說,“你們七七級是國家在新的曆史時期培養出來的第一批大學生,能把握住新時代的脈搏。”
鄭風華興奮地說:“王書記,您過獎了,我們一定不辜負您的希望!”
“風華,”王顯貴說,“你和大偉一人帶一個組可以,但是,大偉那個組你也要過問一下。”
鄭風華猶豫一下說:“王書記,那……恐怕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王顯貴變得聲音大起來,“大偉同誌有一定的調查研究能力,人也正派,人緣也不錯,就是思想有點僵化、古板。反正這兩個調研題目總負責都是你,我來和他打一下招呼。”他說完,沒等鄭風華再說什麼就把電話“哢嚓”撂了。
兩人一不對話,屋子裏刹那間變得很靜。韓小冬兩眼發直,耳朵幾乎要豎立起來了,他正全神貫注地聽著,竟像被這“哢嚓”一聲嚇著了一樣,後退了兩步,又鎮靜下來,猛地跨上兩步,對準鄭風華的左胸就是一拳:“嗬,牛啊!我見過,以為這秘書就是書記的跟屁蟲兒,開車門、拎提包、擦皮鞋……原來是書記的高參,太棒了!”
“瞧你這樣,”鄭風華回他一拳說,“怎麼還是那個德性!”
“我這德性是改不了了,你也沒改呀,黃夫子也沒改,我得感謝孔廟使我們成為三兄弟!”韓小冬興奮地說,“你以為我離開一中的時候就好受嗎?那是三含呢,含恨、含淚、含苦。想來,當初我們在孔廟前結拜時,未免太理想化、太不了解社會、太幼稚了。年輕啊,現在看來,我走得不錯,你走得也不錯,黃夫子也不錯。我們的想法都太超前了,剛才聽王書記說要搞調查,要大抓教育,我們來時路上一片荊棘,怎麼闖得過去呀?好在留了個黃夫子,我們三兄弟立誌投身教育事業的理想沒絕根兒。你一定要好好支持他,我也支持。他若需要,我花錢給他配個私人秘書……”
韓小冬的滔滔不絕讓鄭風華很興奮,鄭風華聽著聽著,也被感染得感慨萬分起來。但,這不是發泄“三兄弟”情感的地方,他剛要說幾句,參加調查的市委組織部、紀委等單位的幹部來了。不等鄭風華驅客,韓小冬搶先告辭了,臨出門口囑咐他今晚請客,六點準時開始,五星級大酒店藍天廳。鄭風華高興地一揮手說:“好,不見不散!”
才五點半鍾,山川真君就站在藍天廳門口,一會兒看一下手表,大概看了幾十次。鄭風華來了,他鞠躬遞煙被拒絕,鄭風華說:“我不吸煙。”接著李瑞林來了,他鞠躬的幅度更大,也遞上一支煙。李瑞林莫名其妙地想:他怎麼來了?正猶豫著是接還是不接,韓小冬風風火火趕來了,說是有點事兒纏住了,並聲明,山川真君先生是他請來的,一定要熱情相待。
大家覺得是個謎,又覺得並不奇怪,既然是韓小冬請客,人家愛點誰就點誰。可能是因為發財受惠於山川真君,請他也是人之常情。韓小冬說明了幾句,大家正要就座,黃夫子剛一邁門檻,看見了韓小冬和山川真君,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鄭風華說:“你光說讓我來赴宴,這是什麼宴?”說完轉身就走,被鄭風華、李瑞林死纏住摁在了首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