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華想來想去,猶豫了一陣子,決定還是去老丈母娘家。他一進家門,就發現那氣氛裏像散滿著濃濃的汽油,一燃即著。他一進來,誰都不搭腔,老丈母娘倚在沙發上低著頭,郝美麗冰著臉,郝倩麗斜來一眼,她剛要開口,被老丈母娘撥拉一下子,接著說:“風華,你老丈母娘雖說沒文化,想來想去,這點事理還能捅破。我呀,拿著你比親兒子還要親,這件事你做得是不對了。剛才我還說美麗,怎麼你也跟著撒謊撂屁呢?”
“媽,”鄭風華難為地解釋,“這不,美麗也在這裏,確實我沒說話。”
郝倩麗挨著老媽坐,忽地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衝著鄭風華說:“家裏都鬧成這樣了,你還不說實話。你不好做人不要緊,你讓我在這個家裏也不好做人呀……”她氣得直喘。要是平素,老丈母娘肯定會罵她,指責她,甚至真真假假打她幾下。可眼前沒有,她似乎也在隨著郝倩麗無節奏地喘著粗氣。
鄭風華實在吃不住勁兒了:“你說,說,還想說什麼?”
“鄭風華,你變了,你狼心狗肺,當了幾天官就不認親了!”郝倩麗唾星四濺,兩眼冒金星,“我看錯你了……”
鄭風華怒火驟生:“看錯了就算你瞎了眼!”
“媽,姐,確實我自己找的崔科長和彭副局長,”郝美麗皺著眉再次解釋,“你們不信,我陪你們問問去!”
“去你的!”老丈母娘見事要鬧大,呲了郝美麗一句想收收口,“風華,你要是覺得給你妹妹辦了,家裏人都有事,又是剛上來不好說話,那就說清楚。”
鄭風華臉也陰了下來。
“媽,”郝倩麗氣勢不減,“用不起咱們不用,就算咱家養了一隻白眼狼!”
郝美麗氣得一跺腳:“行了,行了,我不回來了好不好!”她說著,小旋風般一轉身推開門揚長而去。
郝媽媽要去追,到了門口已經不見郝美麗的身影,急忙返回來讓郝倩麗去追。郝倩麗滿嘴理由地說:“媽,你越這樣,她不是就越咬著屎橛子當麻花和你死強嗎?都是讓你慣的。我真沒想到,美麗竟和外人一起欺騙我們。”
“我是外人,是吧?”鄭風華指指郝倩麗說,“好,你說的,你既然拿著我當外人了,我……我……”
郝倩麗見鄭風華結巴,逼問說:“你怎麼的?鉚大勁離婚,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巴結不起不巴結你!”
“離就離!”鄭風華回應了一句揚長而去。
老丈母娘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追到門口喊了一句:“風華,你……”她隻覺腦子裏“嗡”的一聲,剛要跌倒,被郝倩麗扶住,攙回到了床上。
要是美麗有好歹?不會吧?她這個人可是個個性極強的。一旦呢?鄭風華拚命地朝前麵一個匆匆的人影追去,果然是郝美麗。他擦擦汗喘著粗氣問:“美麗,深更半夜你去哪兒呀?”
“姐夫,連累你了,實在不好意思,我無論如何沒想到事情會這麼複雜。”郝美麗哭了,“這事隻有咱倆心裏明白。對不起你,回來還沒見到你,我本來是想找你說話的,想先到人事局調配科打聽打聽情況,沒想到在那裏又碰上彭衛東去調配科,他不但沒報複我,反倒……”
“美麗,別說了,”鄭風華說,“官場上有的事情是非常微妙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和家裏人是說不清楚的,尤其是媽和倩麗,隻好順水推舟。你配合一下,我先向媽媽、哥哥、嫂子認個錯……”
“不,風華,你說的微妙問題我能理解一些,我對大哥大嫂都說透了,他倆也應該理解,可是,也這麼亂攪和。”郝美麗委屈地說,“他們不會理解,你雖然沒說話,借你的光我也明白,這樣下去,家裏人不好交代。算了,我不辦了,還回師院去。往後,他們的事情你什麼也不要管,好好幹你的工作,我相信你不會枉活一生的。”
鄭風華受感動了,猶豫一下說:“不,既然已經這樣了,回就回來吧,家裏人的事情除了我認個錯外,也許個願,可能的情況下,我幫他們就是了。”
“可能的情況下?他們要說現在就可能呢?”郝美麗說,“我知道,我不會……”
“美麗,別說了,其實,我也不是說當官了就六親不認了。”鄭風華想解釋一下自己的心境,從中得到一點點安慰。
郝美麗截住他的話:“你要說啥我知道,我求你幫個忙吧?”
鄭風華問:“什麼事?”
“劉吉祥還是書記,你在師院有麵子,”郝美麗說,“幫我回去遊說一下,把遷出來的關係再落回去……”她沒等鄭風華開口便斬釘截鐵地接著說,“你不用解釋,不然我死的心都有!”
“不能!”鄭風華耳邊想起了老丈母娘的警告,有幾分恐慌地說,“問題慢慢解決,千萬不能……”他知道郝美麗拿定主意後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比如,老丈母娘軟硬兼施讓郝倩麗和自己成婚後,她對自己的媽該親近還是親近,可心裏卻一直是耿耿於懷,死活不跟自己和郝倩麗一起下鄉,至今介紹對象不看,所有求婚和別人介紹對象統統拒絕……
郝美麗說:“零點多有列過路火車,你陪我去趟師院吧?”她見鄭風華猶豫,轉身就走,“哦,你忙,算了,那我就自己去!”
鄭風華從她一甩身中似乎看到那頹喪失望的神情,真擔心會出什麼事情,急忙攆上去,並主動買了兩張火車票,很快就踏上了去師院方向的列車。火車上,並沒有毗鄰相挨或對麵的座位,間隔一排坐席,兩人無法交談,其實再也沒什麼可談的了。鄭風華不時斜臉瞧瞧郝美麗,很明顯感受到郝美麗一直在愛著自己,那顆孤苦伶仃的心是那麼可憐,心裏滋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郝美麗也不時斜臉偷看看鄭風華,很明顯地感受到,他雖官位顯赫,甚至前途無量,卻似一具愛情的骷髏,那樣沒有衝破力,已經失去了在師院當學生會主席時的英姿和魅力,是那麼可憐……
曾幾何時,兩顆相愛的心,如今成了兩顆互相憐憫的心。
天蒙蒙亮的時候,兩人下了火車,乘出租車來到了師院。昏暗夜色裏的校園給了鄭風華一種比請願時還淒涼的感覺。在要進家屬區路口的時候,鄭風華要直接去招待所,郝美麗說有些害怕,讓他送到自己的獨身宿舍,鄭風華依了。誰都知道是一位美女老師在這幢房子裏獨居,還曾經有過不少傳聞。特別曾是係主任的彭衛東調走後,郝美麗與彭衛東的事一時傳得沸沸揚揚,袒護郝美麗的輿論多些,貶低的閑言碎語也不在少數。甚至也有鄭風華這個學生姐夫的和老師小姨子的種種傳言,說得更古怪,更難聽。這些是非傳進了郝美麗的耳裏不少,所以,她才很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是她想調轉工作的原因之一,現在又決定不走了,心裏也是苦苦的不是滋味。就這個時辰,倘若有人發現進屋了一男一女,那將是一場不堪設想的輿論風暴。她自信,自己的教學問題已經過了大關,甚至叫好的人不在少數,就是這些輿論讓她抬不起頭來,輿論能殺人呀。
兩人來到了郝美麗的獨身宿舍門前,鄭風華要分手,說明天早飯後過來。郝美麗因讓他背了黑鍋,有些過意不去,又感到他疲憊不堪,陪著自己來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天氣又冷,就勸他進屋喝杯水,吃點東西再走,鄭風華猶豫一下又依了。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弱點就是有了主意不堅定,可又常這麼做。
生活中往往是這樣,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偏偏頂風而來。當郝美麗掏出鑰匙打開門先讓一步,鄭風華剛邁進門檻時,另一房頭屋門突然推開,潑出一盆水來,這人急忙閃進屋裏,她是張院長的妻子,一個全院最有名的多嘴婆,大概是在趕做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