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3 / 3)

“媽,”鄭風華說,“我爸怎麼這麼大火氣呢?是不是我大哥從我那裏回來說了些不好聽的呀?”

“哎呀,沒有,你大哥可沒多說啥。這不明擺著的嗎,”老母親說,“你下鄉和上大學這些年,家裏有些事情都是你大哥跑。再說,你大哥也孝順,”她說到這裏瞧瞧臥室說,“但抗不住你大嫂加杠子。好了,你回屋歇著去吧,等他醒醒酒再和他說。不礙你大事的時候,也該幫你大哥一把。”

鄭風華說:“媽,我知道。”

那屋裏傳來了秦豔豔的聲音:“爸,你老別生氣了,風順的事情辦不辦也無所謂,我們當哥哥、嫂子的不能難為風華。”

“什麼叫難為?”鄭父一瞪眼珠子,“我不願意聽這話,他小姨子怎麼不難為呢……”

鄭風順一旁說:“秦豔豔,爸在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別叨叨了好不好!”他說著去奪老父親的酒杯,老父一歪身子差點兒連椅子一塊兒倒下,鄭風順急忙扶住,把他攙到了床上。鄭風華進屋剛要開口,鄭風順說:“風華,休息吧,別往心裏去,無所謂的事。”

讓鄭風華不能理解的是,大哥大嫂的話綿裏藏針,怎麼會沒人理解自己呢?其實,是讓狡猾而有城府的彭衛東把水攪得太混了,這是他想象不到的惡劣,他們哪裏知道呀?

眼前的鄭風華對韓小冬挨打辭教,對郝美麗的順利調轉簡直是無能為力,能和別人講清楚嗎?

他剛要往外走,老母親問:“倩麗不回來,你就到那邊住去吧,等過幾天不忙了再過來和你爸好好說說。不過,媽也勸你一句,大哥的事兒可千萬放在心上。”

哎,連老媽也反複這麼說。

鄭風華走出家門回頭一看,老媽還站在門口,他回頭擺擺手,拐進了去老丈母娘家的岔路口。郝立亭、齊名婭,包括郝倩麗、郝美麗,甚至還有以往心疼自己比疼親兒女更有甚的老丈母娘,都是一副對自己不滿意的麵孔,這一切組成了一幅畫麵,一起湧進他的腦際……他轉回身奔向另一條岔道,直奔市一中走去。

三兄弟的教師宿舍裏淒涼冷清,大概是供熱不足的關係,在每一塊玻璃上都集結了厚厚的冰霜。門咧著一道縫,鄭風華沒有敲門,謹慎地一點點推開門,然後放大腳步聲進了宿舍。黃夫子右手伏案疾書,正要把左手攥成拳放在嘴邊哈氣。論說,他應該聽到腳步聲了,可是卻頭不抬眼不睜,一副毫無知覺的樣子。

“大哥,”鄭風華斜一眼書桌上一摞子草稿上麵的大字“中學開展素質教學初探”,一種親切之感油然而生。還沒往下說,黃夫子把筆往桌上一拍說:“鄭秘書,哦,不,鄭副主任,不要這般稱呼好不好。有場麵時可以這樣稱呼互相應酬,那是圖麵子,怕人家笑話。咱們,咱們早已吹燈拔蠟,也沒別人,還稱什麼大哥裝蒜呢?要是高興就叫我黃夫子。不過最好是別來,也別叫,我是早就想好了,咱們以後就各走各的路了。我心裏已經很肅靜,就請你這官大人別來擾民了好不好?”

“大哥!”鄭風華冤屈極了,撲上去緊緊抱住黃夫子,哽咽著說,“都怪我,都怪我畢業時把你和小冬引到這裏來了。”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幾天,眼淚為什麼這麼多。“你該知道,我的所為都是違心的。跟你還不一樣,王書記拿組織這一條卡我,身不由己呀。你沒看,我到了市委還心向教育、心向韓小東和你嗎?我建議王書記搞了這次大討論。”

“你覺得你不錯,好像有功似的,搞那些紙上談兵,有意義嗎?”黃夫子推開鄭風華,“王書記權力這麼大,你要對教育還有些真心,別來這些虛的。嘁哩喀喳,該咋的咋的。”鄭風華被推開時,一滴苦澀的眼淚滴在了黃夫子的手腕上,他這才正視鄭風華一眼,隻見又有兩顆苦澀的淚珠在鄭風華眼角勉強鬆弛地含著,搖搖欲墜。他心軟了,不管怎麼說,兩人是同窗四年的同學呀。

冬天,鄭風華這多淚的季節。

鄭風華擦擦眼淚說:“大哥,王書記權力是很大,我才明白,權力是可以風化的,風化成既虛無縹緲,又可以借助權力使用的一些東西……”

接著,鄭風華給他講了一些發生在身邊且該講的政治故事,包括火車包廂裏的笑話。黃夫子歎口氣說:“我讀過《資治通鑒》,想象得出……”然後站起來有些激動了,手比畫著,像給學生講話,又像是示威遊行隊伍裏激昂的講演者,又像是辯論會上要力挽狂瀾的辯士。“你和小冬走了以後,王濤誌就把新高三·一班交給了我,明明是想讓我垮在那裏。你猜怎麼著,我不用和他們商量,一接任就向學生提出了苛刻要求,每名學生必須有一名家長陪讀上課,否則不準進教室。”他見鄭風華瞪大了眼睛,還露出了一種神奇的微笑,接著說:“你猜怎麼著?好極了!學習秩序也正常了。我正琢磨下一步怎麼辦呢。”

“棒極了!你這夫子有治學安學之道呀,真讓人刮目相看,應理順‘夫子’這兩個字了。”鄭風華伸出大拇指說,“大哥,如果官場太難為我了,我辭職還回來和你一起並肩治學,並肩戰鬥。什麼主任不主任、秘書不秘書的,說心裏話,我真沒拿那個當玩意兒,我後悔就後悔在沒有你和小冬那麼主意正。”

“別的,別的,”黃夫子說,“別覺得對不起哥仨孔廟前一拜,那時候我們忒幼稚了,既然這樣你就好好幹吧!”

“謝謝大哥的理解,”鄭風華苦澀一笑,問,“小冬沒有信兒吧?”

“他怎麼會和我有信兒呢,”黃夫子仍有些傷感,歎口氣說,“娟娟多次來信求我體諒,說她愛韓小冬,我也沒回話。她還在信裏說,韓小冬認識了一個香港朋友,做上電子產品買賣了,說做得不錯,葉飄飛也攪和進去了。”

鄭風華笑笑說:“這改革開放的年代,人各有誌,你就別多想了。”他看了看手表說,“不早了,休息吧,我該回去了。”他說完抽身就走,並沒有注意黃夫子更抑鬱的心情。當然,黃夫子也不會料到鄭風華在多淚季節裏的比他更苦悶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