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3)

黃夫子生氣地問:“你是破罐子嗎?你這是在毀自己!”

“原來不是,現在是。”韓小冬責問黃夫子,“我的大哥,已經毀了,遍體鱗傷,還不是破罐子嗎?差點兒他媽的要了命!”

鄭風華指指韓小冬床頭上的三兄弟合影問:“當年怎麼說的?這就頂不住了?”

“當年太幼稚了。”韓小冬拿過鑲在小鏡框裏的照片拆出來剛撕一個小口子,被黃夫子一把奪了去,“你小子還算個站著撒尿的嗎?”

韓小冬剛要開口,王濤誌和何惠文氣勢洶洶地推門闖了進來。

“韓小冬老師,”王濤誌直指韓小冬,“你這簡直是胡鬧!我認為你講課出錯是故意的。”

“不是!”韓小冬強詞奪理,“我在大學的時候老師就那麼教的,不信你去調查!”

王濤誌正說著,原來在校長室門口等候的三十多名家長、五十多名學生打著橫幅標語“韓小冬誤人子弟,立即走下講台”、“堅決要求調換新高三·一班班主任和語文老師韓小冬”走過來,群情激昂,請求處理韓小冬的各種各樣的呼籲連成了一片。王濤誌剛要開口,韓小冬衝上前去,從兜裏掏出一份寫著“辭職書”三個大字的材料送到了王濤誌手裏。

喧鬧的人群頓時肅靜了下來,王濤誌、何惠文呆了一樣,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韓小冬大聲說:“你們都覺著手裏有點兒權力,像怎麼了不起似的,我還不侍候了呢!”他說完後揚長而去。

鄭風華和黃夫子趕緊向他攆去,韓小冬毫不回頭地大步走著。出了校門,鄭風華和黃夫子才氣喘籲籲地攆上他,緊緊抓住不讓他走。鄭風華急得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兒:“小冬,你瘋了?”黃夫子急得話不成句了:“小……冬……你……精神,精神病……呀?”

“大哥、二哥,我沒有得精神病,”韓小冬說,“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即使不瘋、不得精神病,也肯定就是魯迅先生《狂人日記》裏的新時代狂人,要不就是《阿Q正傳》中的阿Q,我就準備奔這兩個模特去了。”

鄭風華見他怒火衝衝,眼睛布滿血絲,真擔心會出什麼事兒,便緩和了口氣:“你到底想幹什麼?”

“大哥、二哥,我要撕三兄弟合影,不是和你倆絕情,我是覺得我不配給你倆當三弟。”韓小冬說,“想幹什麼還沒完全想好,但不想在這裏幹了。這是想了又想才下定的決心,我現在腦袋很清醒,求你倆放了我,讓我找個地方再好好想想,然後去見你倆。”

黃夫子氣得額角上暴起了青筋:“想什麼想,你不能走,隻要我們哥仨捆在一起好好幹,困難是暫時的!”

“不對!”韓小冬搖搖頭說,“大哥,我還是那句話,你太夫子了。我這麼一整,學校肯定不要我了,就是王書記說話也沒有理由了。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讓我走吧!讓我找個地方好好想想去……”他掙開兩個人的拽扯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說,“考一回大學,是多麼難考的七七級呀,有專長不能用,有理想不能去奮鬥,你們以為我這麼做心裏就好受嗎?”

黃夫子上去又要去拽他,鄭風華擋住說:“那就讓他去個地方想想再說吧,這個節骨眼上,我們說什麼都沒用。”

韓小冬轉身給他倆深深鞠了一個躬就要走,鄭風華急忙攔住他:“怎麼,你不是要找個地方想想嗎?這一去,是不是就不想回來了?”

“肯定會回來的,這裏還有我兩位哥哥呢。”韓小冬一甩胳膊說,“二哥,你就別管我了,對不起了!”

韓小冬對天號啕大哭一聲,又戛然止住,揚長而去。不了解他內心的人,真以為他是個精神病患者呢。

黃夫子衝著他身後大聲指責:“沒出息的東西!”

鄭風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瞧著韓小冬的背影,眼淚再也噙不住了,簌簌滴落著。黃夫子嗔怪鄭風華:“有什麼難過的,讓他滾,滾得遠遠的,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

鄭風華擦擦眼淚說:“你和小冬都是跟隨我來的,我對不起你們倆。”

黃夫子說:“這是什麼話?沒有什麼對不住的。是我倆自願來的,也沒硬綁我們來。走,回去!”

兩人回到宿舍,黃夫子撿起韓小冬那張三兄弟合影就要撕,被鄭風華一把奪回來說:“他無情,我們不能無義!”

事隔一周,鄭風華接到通知,又一次來到梅天龍辦公室。他一坐下,梅天龍就說:“這次我是代表組織和你談話的。昨天下午,市委常委會議正式研究決定,任命你為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並兼任市委常委秘書。”

“不是王書記的秘書?”鄭風華感到非常奇怪,本來他並沒有心思去當王顯貴的秘書,卻問了這麼一句,“什麼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他覺得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對他來講是個不小的官兒,怎麼這麼容易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梅天龍解釋說:“是市委常委會的秘書,不是王書記一個人的秘書,但主要是為王書記服務。”

“怎麼還是辦公室副主任呢?”鄭風華似乎沒法說幹與不幹了,他立時想到自己是黨員,黨員必須服從組織分配,和韓小冬、黃夫子不一樣。對這樣任職,他心裏也有疑惑:“還是辦公室副主任,應該以哪個為主?”

梅天龍說:“領導的意圖是你兼個副主任便於開展工作,辦公室有一名負責文秘的副主任,以他為主,遇有工作撞車的時候,你就以市委常委秘書為主。”

鄭風華有些膽怯了:“梅部長,我能勝任嗎?”

“據我們考察了解沒問題。”梅天龍說,“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崗位,組織上對你這樣使用是很慎重的。我們不僅調查了你下鄉時的農場,也調查了鏡泊湖師範學院,所到之處對你的文字、能力可以說有口皆碑。按王書記的話說,你是個難得的人才,是七七級優秀的大學生。隻要你大膽工作,不會有什麼問題。至於工作上的細節分工,市委常委秘書長和辦公室主任還要和你具體交代。”

鄭風華沒想別的,腦子裏唯一想到的是:我已經被牽著鼻子走了,韓小冬棄教,怎麼向黃夫子交代呢?這樣被重用,對一般人來說應該是非常高興的事情,可他的心卻像被揪起來一樣難受。

梅天龍看出了鄭風華的憂鬱,忙問:“怎麼,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鄭風華搖搖頭笑了笑。

梅天龍說:“我要說的就這麼多,算是代表組織部和你談話了,要是沒什麼說的,就先到王書記那裏打個招呼,因為王書記對起用你的事情可以說很關心。然後你再到市委辦公室正式報到,他們還要和你談一些工作中的規定及要求。”

王顯貴在辦公室裏聽完了牟如銳、嚴為民關於韓小冬、郝倩麗挨打案件的辦理情況,他倆繞來繞去,說不出一點實質性進展,王顯貴一追問就說正在積極偵查。王顯貴一拍桌子說:“正在積極偵查?我想聽聽你們積極到猴年馬月是個頭?據我了解,這兩個多月以來,你們根本就沒有什麼行動!”

牟如銳當即側臉問嚴為民:“你不是說天天都在工作嗎?”

嚴為民臉色大變,吞吞吐吐說:“是,是,是呀……”

王顯貴氣憤地說:“是天天吃喝,天天打麻將,天天去舞廳吧?”

辦公室裏的空氣凝聚著,這才叫死一般的寂靜。

“好吧!”王顯貴說,“你們專案組這兩個月的每天工作情況我已有專案紀錄,我的每句話都是負責任的,我還要給你們個機會,限你們一個月內破案,能不能破?如果破不了,說明破不了是什麼原因。要還是這樣,你們首先通過電視台、電台、報社向全市人民回答這樣的案件為什麼破不了,向各階層人士代表報告為什麼破不了,然後讓他們投票,像你們這樣吃皇糧的幹部應該怎麼辦!”

王顯貴又讓龍玉田、王濤誌彙報韓小冬辭職的過程。牟如銳、嚴為民要走,王顯貴說:“不能走,一起聽聽。”王濤誌彙報完後,王顯貴雖然沒拍桌子,聲音卻格外尖刻地說:“你們都是有知識的人,為什麼光講韓小冬表現不好,講課出錯,家長呼籲強烈?為什麼不分析一下他為什麼會這樣呢?就察覺不出這是韓小冬對我們的一種諷刺,對我們學校工作不到位、公安部門辦案工作不利的極大的抗議嗎?韓小冬是個小農場幹部的孩子,那裏的教學環境能和市裏比嗎?能考上七七級多麼不容易!後來又以優異的畢業成績和滿腔為教育事業做實事的熱情,來我市工作。我想他要是正常人,要是有心的話,做出這樣的選擇,恐怕心都要碎了!上次我和彭方園副市長聽彙報後,不是強調過現象與本質的問題了嗎?表麵上看,韓小冬是不負責任地走了。那麼,這件事情我們應該負什麼責任呢?”他停停,隨著目光的轉移又說,“公安局的牟副局長,刑偵科的嚴科長,你們二位聽明白我問他們的話了嗎?”

牟如銳、嚴為民怯生生地瞧著王顯貴,不知說什麼好。

“怎麼了?”王顯貴問,“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話?”

牟如銳回答:“聽明白了。”

王顯貴問:“明白什麼了?”

牟如銳回答:“我們兩組彙報是相互關聯的。”

“還不愧是做公安工作的。”王顯貴說,“好吧,那你們就合在一起討論一下,舉一反三,進一步認識你們承擔這項工作的重要性。我不多說了,都回去吧!”

牟如銳一推門,嚴為民、龍玉田、王濤誌、彭衛東都站起來跟著要往外走。王顯貴發現梅天龍、鄭風華正在外間沙發上坐著等候,讓他們先別走,讓鄭風華進來,開口就問:“鄭風華同誌,你能不能說一說韓小冬為什麼棄教而走?”

“王書記,”鄭風華掃一眼辦公室裏的人,麵對王顯貴回答,“韓小冬同誌主要是覺得在這裏工作下去看不到什麼希望了!”

王顯貴一驚:“在我們這裏看不到希望了?”

鄭風華點點頭。

王顯貴問:“他說過這樣的話?”

“那倒沒有,”鄭風華盡管已經看出王顯貴多麼受衝擊,仍然很自如地說,“我和韓小冬同窗四年,親如手足,我深知其人。先不說他還年輕,看問題有短淺的一麵,就他現在棄教離走的心態,百分之百是覺得看不到希望。因為他是滿懷希望來的,當他看不到希望就要走,他就是這個性格!”

“實話!實話!我怎麼好長時間聽不到我們的幹部能說這樣的實話了呢?”王顯貴很激動的樣子,走出辦公椅,來來回回踱了兩圈又回到椅子上。但他沒有坐下,隻是站著,一拍桌子說:“韓小冬是好樣的,好樣的。叫我,我也走啊!看不到希望我還在這泡什麼勁兒呢?”他又走出來指著鄭風華說:“鄭風華同誌,你怎麼不早和我說?要是我知道他是為這個走,我應該組織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給他設宴送行才對。”

在屋的人幾乎都傻了,隻有鄭風華的眼神和表情裏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送行結束以後,”王顯貴激動地說,“我就該向我們的幹部說,一名教師也是群眾,而且是一名很有頭腦的普通群眾,連他都在我們身上看不到希望了。我們幹工作,是為上級領導幹的,是為幹部和幹部之間幹的嗎?不是吧?我們就是為普通群眾,再說白了就是為人民幹的。按毛澤東同誌的話說,就是為人民服務。人民在我們身上看不到什麼希望了,我們在這裏幹著還有什麼勁?”

他雖然沒有拍桌子,沒有厲聲厲色,在場的人卻都像受到了洶湧澎湃的大潮衝擊一樣。是呀,隻要是一名略有良知的幹部就會感慨,群眾不相信我們了,我們這麼幹著還有什麼勁兒呢?

王顯貴問鄭風華和梅天龍:“我對牟如銳他們的處理,你們倆認為怎麼樣?”

“好啊,”梅天龍讚揚說,“王書記看問題、處理問題比別的領導從來棋高一招,這樣可以取信於民。案件雖然不大,但是影響很大,應該公開嚴肅處理。像牟如銳和嚴為民這樣,他們如果解決不了群眾的問題,就讓群眾說話來解決他們!”

王顯貴聽著直點頭,然後問:“鄭風華同誌,你看呢?”

鄭風華瞧瞧在場的人,還是有些怯意的樣子。王顯貴又一次催問,他才放開膽子說:“梅部長說得非常好,領導幹部取信於民,就是讓老百姓看到希望。韓小冬的棄教,不是我們開除他,而是他炒了我們領導幹部的魷魚,太可悲了。多數群眾對這個問題的本質認識是模糊的,我認為應該像解剖麻雀那樣,在報紙上公開進行官民參加的大討論,我們說明事實真相,讓幹部群眾各抒己見,當然要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如果單單依靠破案以後嚴肅處理來教育群眾,那一旦破不了案呢?所以,通過媒體搞得滿城風雨,讓幹部群眾明辨是非,最後的目的是教育我們的幹部,讓群眾對我們充滿希望……”

鄭風華滔滔不絕,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王顯貴也那樣全神貫注,聽得津津有味。他真的擔心牟如銳這幾人能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破案。如果破不了案,就是讓他們通過媒體、各界人士座談會檢討、說明又能怎麼樣?這類人的臉皮是很厚的,又不能因此而開除他們,以前類似這種事情多了,處理重了會起副作用,處理輕了不疼不癢,這就是所謂的官僚主義,腐敗現象已經在向頑症過渡。鄭風華這一招真是好,解決了他的後顧之憂。鄭風華已經刹住了話匣子,他好像還在等著說什麼,直到鄭風華直瞧他,還說了句“我的意見發表完了”,他才冷靜下來。然後布置龍玉田負責寫一篇韓小冬棄教問題的事實文章,不帶任何傾向性觀點的文章,並且說自己要親自給報社寫一篇引發大討論的編者按。他說到這裏似乎有許多話沒有說完,瞧瞧在場的人,又覺得要說的話和這些人說幾乎沒用。先讓兩個彙報組的人走了,然後對梅天龍說:“你領鄭風華來要說什麼我都明白了,不用說了,就領他去辦公室報到吧。”然後又對鄭風華說:“有需要交代的回學校交代一下,抓緊過來上班,這裏更需要你。”

梅天龍和鄭風華一起走出了辦公室,王顯貴在屋裏轉了一圈,大步走出門口喊回梅天龍,感慨地說:“剛相識時,我隻了解鄭風華是個文才;現在看來,還是個難得的領導幹部人才。難得呀,實在是難得呀,一定要注意好好培養他!”

“王書記,”梅天龍說,“時勢造英雄。我們在考核後備幹部隊伍時發現,分到我們市的近六十多名七七級大、中專畢業生中,像鄭風華這樣屬於文革前‘老三屆’的學生,多數上山下鄉十年之久,在兵團、農場和鄉村入了黨,當了基層領導幹部,積累了比較豐富的實踐經驗。後來又上了四年大學,據說,他們讀書可不像‘文革’前或者是現在新入校的大學生呀,發奮讀書簡直是玩命。這是十年‘文革’恢複高考後一批十分難得的人才,是曆史上的極特殊的現象。七七級分來我們市的類似鄭風華這種情況的占百分之七十左右,雖不都像鄭風華這樣才華橫溢,可也都是出類拔萃的呀!”

“好呀,”王顯貴問,“有什麼事實證明?”

梅天龍爽快地說:“他們在機關、工業、農業、文化等各條戰線的表現就是最好的事實證明嘛!”

“你這個組織部長還很會發現問題。”王顯貴拍拍梅天龍的肩膀說,“你再安排人仔細調查一下,把屬於鄭風華這類七七級大學畢業生的人的情況給我寫一個綜合材料。”

梅天龍爽快地說:“是還要再做一些調查,那我要求過細了。”

王顯貴說:“可以,抓緊搞完了交給我。”

梅天龍滿口答應

已經過了哈爾濱太平國際機場安全檢查站,韓小冬和山川真君正坐在候機椅上等待登機。山川真君心裏還在猶豫,是帶他去深圳,還是不去?到底有沒有價值?他還在猶豫,盡管連說帶笑,小冬話裏話外還是聽出山川真君猶豫不決的意思。韓小冬心裏覺得,商人這東西,大都無利不起早。見他神情浮躁的樣子,恐怕去了也辦不好,急忙站起來叫號說:“山川先生,你要是覺得我已經棄教要離開興城,幫我這個忙沒什麼意思,這一趟是個虧本的買賣,那咱就回去吧!”

“別這麼說,”山川真君連忙解釋,“我沒這個意思,你已經幫我忙了,幫你做點事情是應該的,朋友嘛。”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韓小冬內心卻是無論如何要抓住他,利用他一下,因為目前想到的出路沒他不行呀。他要盡量找些事實讓山川真君相信自己,去紮紮實實地幫自己辦事兒。“實話和你說吧,我爸爸是小興安嶺農場場長,管著李瑞林的爸爸和哥哥呢。再說,我和李瑞林也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我戶口還在興城市呀,會常回來的。再說,我一有固定住處,你要是有什麼事兒,我給他,包括王燕同學等,打個電話、寫封信都好使。你放心,我這麼一說,他李瑞林是絕對不會再向上頭寫信反映你開礦的問題了。不過他說了,他可是礦產專家呀,他要給省裏或中央寫封信,肯定會惹出一場風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