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山川真君笑笑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更放心了。夠朋友,夠朋友。”
“他李瑞林要是敢為你開礦搗亂,”韓小冬站起來一拍胸脯說,“我和他拚了。為你這個朋友這麼夠意思,我寧願兩肋插刀!”
山川真君也站起來說:“壯士!壯士!”
“告訴你吧,”韓小冬晃著腦袋說,“我的鐵哥們鄭風華已經是王顯貴的秘書了,還是市委辦公室的主任!”他故意沒在“主任”前麵加上那個“副”字,他想,這山川真君是百分之百的商人的本性,必須像釣魚一樣,用能吸引他的魚餌來慢慢引導他上鉤,然後讓他狠狠咬住鉤,自己牽著他走,才能讓他大幫自己一把。
山川真君很吃驚,他知道王顯貴在他投資問題上態度不陰不陽,正想找一個能夠牽上線的人,如獲至寶地問:“我怎麼沒聽說?”
“我們共產黨內的人事問題還沒公開,你怎麼會知道?”韓小冬故意把自己裝扮成神秘人物一樣,“現在打電話試試吧,市裏的人不少都知道了。”
山川真君說:“不用,不用。你說的是千真萬確嘛,我相信你!”他隨即又問,“韓老師,你能不能趕回來,幫我聯係請鄭風華吃個飯呢?”
“太能了,比請李瑞林還要容易得多,包括把王書記的千金王燕也請出來。”韓小冬說,“你沒聽說我們是‘七七三兄弟’嗎?”
“聽說了,聽說了。”山川真君更加殷勤了。
韓小冬很幹脆:“你幫我把事情辦好了,我第一件事就辦你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山川真君握住韓小冬的手說:“沒問題。從日本往深圳中英一條街悄悄發運電子表的是我侄子,給你的價格肯定要便宜。要是多了,他還有辦法給你送出檢查站。”
韓小冬問:“我聽說在深圳也能批發得到了?”
“你不明白了,”山川真君說,“那要貴不少呀,我讓家裏人給你日本國的出廠價,還不帶稅,你要做這個生意,越便宜越好呀。”
韓小冬說:“我的本錢可是不多呀。”
“我不是說了嘛,”山川真君說,“先拿貨後給他錢。不,不,不,第一批貨不管多少,我給你拿了。”
韓小冬立刻反對:“不行,這個絕對不行,就是請你幫忙,我有賺頭了,連這飛機票都要還你。”
“那太小氣了。”山川真君剛說出這句話,機場廣播站開始呼叫去深圳的旅客,兩人起身向登機口走去。
王燕來宿舍找鄭風華商議又要召開一次七七級學友聯誼會的事情,正趕上黃夫子在生悶氣。他問王燕:“鄭風華確實是要調離這個學校嗎?”王燕回答說是。他雖然無法更多地責備,也難免有些心灰意冷。韓小冬的棄教,又加上鄭風華的背信棄義高就,使他感到所謂七七三兄弟孔廟之前的山盟海誓已經徹底泡湯了。扯淡,扯淡,一切都是扯淡!現在看來,隻有我黃夫子一個人心裏堅如磐石。他傷心地開始罵人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口是心非的家夥們,都給我滾……”
黃夫子先拿出自己床頭上的三兄弟合影,又拿來鄭風華和韓小冬的,接著從床下拿出臉盆,打著打火機就要點燃,被王燕一把奪過去說:“你這是幹什麼呀?”
鄭風華進來了,雙手緊緊拽住他說:“夫子,你是不知道我怎麼邁進這門檻的,我的心就像摔在地上打碎了的玻璃杯,碎了,碎了,都碎了!我非常清楚你的心境,我對不起你……”
“你確實對不起我,”黃夫子一下子挺起胸來,“你尤其對不起當年咱們在孔廟前許下的誓言,你是七七級裏的偽君子,見利忘義的偽君子!陰一套,陽一套,還不如那個有啥說啥的韓小冬呢!”
王燕接過話來:“黃老師,話不能這麼說,鄭風華和韓小冬不一樣,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呀。再說,應該看成是件好事兒,他有了權力,可以更好地支持教育呀!”
“什麼?身不由己?”黃夫子急了,“是,有句話冠冕堂皇,聽組織的,如果你要是硬不去,組織上能綁你去嗎?誰要敢來綁,找我!這裏最大不就是市委書記,是你爸嗎?他們來綁個試試!他們要敢不尊重你的意見不讓你當老師試試?我就不信了,還是你鄭風華願意去。”
“夫子,大哥,”鄭風華賠不是說,“你別激動……”
黃夫子指斥鄭風華:“誰是你大哥?咱們仨已經吹燈拔蠟了。”他說著搶那三張合影要燒掉,被鄭風華硬是攔住了。
鄭風華一副無奈,一副不能理直氣壯的樣子:“夫子,共謀教育事業的誌向是離析了。但是,七七級的情結還在,我們兄弟的友誼還有吧?”
黃夫子仰臉長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夫子!”鄭風華非常激動,攥緊拳頭使勁捶了一下桌子說,“既然你這樣認為,我不去了,誓死和你堅守在一起。”
夕陽的光輝很不均勻地灑在校園裏,屋頂一片、地麵一條地分布著,顯得奇妙而神奇。
郝倩麗騎自行車飛馳到宿舍門口,剛一停下自行車就聽見了鄭風華的聲音。自行車沒有支住傾倒了,她顧不得去扶,“噌”地闖進宿舍質問黃夫子:“黃夫子,鄭風華憑什麼非要和你們廝守在一起呀?”
“不是廝守,”鄭風華沒好氣地說,“不是廝守,是堅守!”
“沒和你說。黃老師,人各有誌,”郝倩麗沒好氣地給了鄭風華一句,又衝黃夫子去了,“你為什麼非要拖著我們風華呀?”
“郝老師,你說話講究點兒!”黃夫子衝著她來氣了,“誰拖著你家鄭風華?你問問,我說留他一句了沒有?”鄭風華了解,此時黃夫子的心情根本就毫不顧忌郝倩麗的麵子了,“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走!”郝倩麗在向鄭風華下命令,“回家,有話回家說去!”她說著就去拽鄭風華,被王燕伸手擋住了:“郝老師,怎麼也不能這樣走呀?”
郝倩麗瞧瞧王燕沒有吱聲,輕輕鬆開了手。黃夫子厭煩地說:“王老師,你快讓他們走,我要肅靜,我需要肅靜,求求你們了,好吧?”
王燕讓黃夫子坐下後說:“黃老師,你聽我說幾句好不好?”
“不用,不用說了,”黃夫子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三兄弟的友誼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其實呢,我對韓小冬的棄教確有太多的傷心,至於鄭風華呢,我隻感到失意,但並沒有那麼反感。他的才華不說,他的性格和處世哲學決定了他到處受歡迎,不像我和韓小冬都是一根筋。我很清楚,他內心裏不一定是那麼願意去,也不一定就想離開我,我剛才也是說了些氣話,那算是發泄吧。可以說從現在開始我承認他,但,我不佩服他。”他歎口氣又矛盾地說,“我黃夫子還沒夫子到那個程度,人各有誌,何況風華攤在頭上的是一般人難遇的好事兒。他會柔和,能和稀泥,在這種社會風氣下,日後肯定錯不了。王燕老師,說心裏話,我心裏難受是難受,也得為老同學高興呀。去吧,風華,去吧……我沒說的,我黃夫子就是黃夫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黃夫子是在這裏幹定了。成功也罷,臭在這裏也罷,敗在這裏也罷,要當君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鄭風華眼淚一下子出來了,禁不住跨上一步緊緊抱住了黃夫子:“大哥,你怎麼能說我和稀泥呢?彙報會上,彙報會結束,我是厲言厲色指出他們那些官僚主義習氣的呀,啊?你不能這麼想我呀。”
“黃老師,你是不是言不由衷呀?如果你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話……”王燕插話說,“你不準這麼說鄭風華。如果你覺得孤單難以在這裏工作的話,我和風華一起想辦法幫你換個地方,怎麼樣?”
“不不不,堅決不。我剛才說的絕沒有半點兒虛偽。”黃夫子推開鄭風華,搖晃著頭,連連擺動著手說,“這地方是我們三兄弟自己選的,他們走他們的,我留我的。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們走,你們快走,隻有走了,我心裏才算痛快,才能讓我的宿舍成為一片忠誠的清潔的聖地。”
“夫子,不能這麼看問題,也沒這麼悲觀!”鄭風華說,“我隻要有時間,仍會和你一起研究教學,形勢會慢慢變好的。”
“快給我停!”黃夫子以嗤之以鼻的口氣與態度說,“快,你們統統快給我走,我不需要你這種政治課了,也不需要你這種安慰。我需要肅靜,需要的是肅靜。鄭風華,我雖然理解你,但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兩路人了。快走,越快越好,以後少來我這裏,最好是不來,到時候別說我逐客,讓你下不來台!”
三個人都愣著,尤其郝倩麗更是愣了,她聽出鄭風華已經不順從黃夫子了,也就不想多說什麼了。黃夫子逐客的口氣更冷若冰霜了,三人隻好離開。王燕趁機把三張照片拿過來,塞給了鄭風華。
他們一出門就分了手。當然,郝倩麗對王燕還是很恭維和客氣的,讓王燕感到有些虛了。鄭風華也高興不起來,他坐在郝倩麗自行車的後座上,就像騰空在雲霧中一樣,一種沒邊沒落兒的感覺。郝倩麗邊蹬自行車邊說了些什麼,他根本沒聽進去,郝倩麗卻腳下不停地蹬著,嘴上不停地嘟噥著,對鄭風華做秘書的事津津樂道,直奔她媽媽家而去。
此時,郝家比過大節氣氛還要濃鬱,烹炸煎炒,滿屋飄香。郝母是個懂事理的人,姑爺高就要慶祝一下。這是郝立亭提出來的。郝媽媽認為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兩家合在一起樂和樂和。她提出應該在鄭家操辦,而鄭家人是你敬我一寸,我敬你一尺,敞快地表態說,風華讀大學四年書,再加上下鄉九年之多,郝家關照得比鄭家多得多,鄭家粗心大意,有不少讓媳婦挑理之處,就算過去了,那就辦在郝家。不管在誰家,可以說親家親家親如一家。郝媽媽一聽自然高興。郝立亭發揮了他商家的優勢,眼下時髦的酒菜全都置辦來了,飯菜幾乎都做好了,鄭風華該回來的時候還不回來,郝倩麗就是這麼騎上自行車拐了又拐,找了又找,最後找到宿舍的。
鄭風華被郝倩麗帶步進了屋,一下子愣了。屋子小,又沒有客廳,炕上炕下各擺一桌。所有的人見他進來都樂樂嗬嗬,鄭風華說:“哎呀,這麼熱鬧呀。”
“咱兩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出息了你這麼個人物,該熱鬧熱鬧。”鄭父咧著嘴笑著說,“這可是你老丈母娘精心安排的。”
鄭風華笑笑:“那就謝謝嶽母了。”
“怎麼?”鄭父挑理了,“就不謝我和你媽了?”
鄭風華又笑笑:“謝謝爸爸媽媽還有各位哥哥、嫂子。”
冬冬在一旁調皮地說:“爸爸,不謝我了,啊?”
“謝你?”郝倩麗說,“你應該謝謝爸爸媽媽呀?”
冬冬一撅嘴說:“謝你們不怎麼管我嗎?”
鄭風華抱住冬冬說:“你這個小調皮,等爸爸管你時,非管得讓你喘不過氣兒來,看你還怎麼說。”
冬冬剛要回擊什麼,門被忽地一下子拽開,郝美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進來了。冬冬鼓掌,又是一陣喜悅的氣氛。
“喲,”鄭風華問,“冬冬小姨,你怎麼不節不假地回來了呢?”
郝美麗俏皮地回答:“是姐姐打電話要我回來的,怎麼,不歡迎呀?”
“哎呀,誰敢不歡迎冬冬小姨呀。”鄭風華笑笑說,“要是誰有一點點怠慢,我嶽母也不會依的。”
“就是嘛!”郝母說,“這話說對了,我兩個姑娘,一個兒子,該娶的娶了,該嫁的嫁了,就這麼一個貼身小棉襖還不在身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看誰敢給我怠慢!”
鄭父在一旁插話:“誰敢怠慢我就幫著老親家,親家母說咋辦我就咋辦!”
鄭母也說:“我老兩口這一輩子,不如意就是不如意沒個姑娘。我們親家處得這麼好,我看著美麗比我親姑娘都親,看誰敢!”
郝立亭一旁笑笑說:“瞧你們說的,好像誰要把我妹妹怎麼地似的。”
“說說笑笑熱鬧嘛!”郝母說,“家裏人都在,我最大的一塊心病就是美麗的對象問題——”
她話剛一出口,郝美麗一步上去就堵住了她的嘴:“我的親媽呀,我不是說了嗎,你再別提我這婚姻的事兒,這事兒真的用不著你操心了。”
郝母使勁推掉她的手說:“用不著我操心,你倒自己給我領回來一個呀。”
郝美麗半真半假地說:“媽,告訴你實話吧,我這輩子不嫁了,打算陪著你。”
郝母又要說什麼,被郝美麗截住了話題,大聲吵吵著:“餓了,餓了,要吃飯了!”
郝母不好意思地對鄭父、鄭母說:“親家,你看讓我慣的,也不怕你們笑話了,這麼大了,都當大學老師了,還沒個正形兒。”
鄭母一旁說:“還笑話,都羨慕死我了,要是我倆身邊有這麼個寶貝,這麼活潑,說不定要多活不少年呢。”
這句話解了圍,大家都笑了。
郝美麗這一張羅,果然開餐了,大家你一杯我一杯,誰也不說鄭風華高就的事情。其實,都在為這件事暗暗高興。在此時此刻,這個餐桌上就沒有不順耳的話,沒有不高興的事兒。一直到隻有最後一班公交車了,眾人似乎還不盡興,卻也隻好結束了。郝母高興做了東,強攆著鄭風華、郝倩麗和冬冬陪親家和親家母一起回去,因為今晚有美麗在也夠她高興的了。
鄭家人都走了,郝家還沉浸於“盡在不言中”的幸福之中。郝立亭紅撲撲的臉龐,似醉非醉,腦細胞格外活躍,話也格外多,並不表露出一點點將來想利用鄭風華達到什麼目的。他像做生意一樣在暗藏心機,別說商業局長了,商業局有些科長的窩兒也老肥了。不用說別的,就說發票證的那個科室吧,眼下肉票、蛋票雖說不那麼值錢了,可那些緊俏商品票,比如電視機呀、冰箱呀等等,能交人又賣錢……
“媽,”郝美麗本想等郝立亭走了再說,可郝立亭一杯茶水又一杯茶水的沒完沒了,話也沒完沒了,她終於忍不住了,“我想調回來。”
“怎麼?想調回來?”郝母覺得很突然,“這哪是容易的事情呀。你姐姐返城辦調轉工作沒把她給急死、愁死!”
“媽,”齊名婭笑笑說,“美麗不是覺得有風華這棵大樹了嗎?”
郝立亭插話說:“好像不太合適,風華剛剛提拔起來,還沒去坐板凳就辦私事兒,影響不好吧。”
“大哥,我還沒用你呢,就這樣!”郝美麗表情、語氣都顯露出一種濃濃的酸性味兒,“多大個事兒呀?不就是調調工作嗎?還私事兒私事兒的。看來,你要是有這麼個位置是不會幫我忙的。”
郝立亭要反擊,郝母先責怪上郝美麗了:“美麗,這是怎麼和你大哥說話呢?你上這個大學,你大哥可是沒少費心思呀。”
郝美麗不吱聲了。
“美麗,”齊名婭在找話題緩和氣氛,“你上次回來說你們師院要搬家,怎麼樣了?”
郝美麗“當”地一句:“怎麼?學院搬家就不能往回調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齊名婭盡量表現出一個寬容嫂子的形象,“隻是隨便問問。忘了,上次你回來說得那麼興奮。”
“就是啊,”郝母嗔怪地說,“怎麼好模樣兒地像個酸猴子臉,說變就變呢。你大哥那是好意,也沒說不同意你調,你嫂子也是關心你的意思。”
“行了,行了。”郝美麗生氣地說,“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們管,隻不過是和你們說說而已。好歹,就當我沒說,往後,你們也別為我瞎操心了。”
郝母嘟噥一句:“不識好歹!”
齊名婭拽一把郝立亭,郝立亭歎了口氣說:“好,休息吧,都累一天了,我們也回去了。”
齊名婭跟在郝立亭身後,一出門就說:“走著瞧吧,你妹妹和鄭風華要是沒事兒那才怪哩!”
郝立亭一下子變得心裏像塞了一團亂麻,那美好的心情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他沒好氣地說:“別在那裏自作聰明瞎操心了,他們有事兒沒事兒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呸!”齊名婭聽出了郝立亭話語中不是好滋味,甚至也在怪自己多嘴,回擊說,“誰希管你們家這些破事兒。都使勁兒鬧去,鬧翻了天我也不帶多說一句的。”她說著大步朝前走去,一下子甩出郝立亭好幾步。
郝立亭在昏暗的夜色裏瞧著她的背影冒了一句:“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