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3 / 3)

“不說這個了,”王燕說,“給我分到三中,又讓我教政治,真沒意思。我發現,學生最不愛聽的是政治課,連我自己也覺得課本自身就很乏味,怎麼辦呢?”

孫大偉想了想說:“這方麵我也沒有經驗,我給你提個建議,你找鄭風華給你出出主意,怎麼樣?”

“我也這麼想,”王燕邊說邊看手表,“大偉哥,全市七七級學生成立了一個聯誼會,今晚要在友誼宮熱鬧熱鬧。我要走了,你陪我爸爸、媽媽嘮一會兒吧。”

孫大偉也看看手表說:“不了,我也回家了,今天家裏還有點事情,一起走吧。”

王燕說“那也行”,兩人一起出了家門。王燕騎自行車帶著孫大偉,王夫人在門口瞧著他倆拐了彎,帶著滿足的表情進了屋。

郝倩麗和王燕分手後,在小食品店裏買了蛋糕、清蒸豬肉罐頭,還買了大蝦糖、蘋果、一瓶北大倉酒。她騎上自行車,要拐進胡同進鄭家的時候,發現冬冬在和一個同學玩玻璃球,忙下了自行車喊他。冬冬聽到喊聲,拾起玻璃球跑了過來。

郝倩麗說:“冬冬,媽媽開支了,給你買了一大包大蝦糖。”

冬冬摸摸掛在自行車前把上的網兜,看見了裏麵的好東西,仰起臉問:“媽媽,你怎麼突然對我好了呢?”

郝倩麗聽了很傷感,故意推著車放慢腳步說:“傻孩子,爸爸媽媽一直都是對你好的,這好都在心裏。前幾年,爸爸念書,媽媽沒有工作,想顧也顧不上你多少。當然,也是媽媽做得不夠。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公家就會分給我和你爸爸房子,到時候咱們搬進去,就有了自己家了。爸爸媽媽就能天天見到你,就能天天喜歡你、心疼你了……”

郝倩麗說著走著,已經到了鄭家門口,刹住話匣子說:“媽媽不說了,說多了你也不理解。等你長大了,這些就都明白了。”

郝倩麗進屋時,冬冬早已拎著食品袋跑到爺爺那裏賣起乖了,說媽媽對他可好了,對爺爺、奶奶也好,給爺爺買的酒,給奶奶買的蛋糕,又給自己買什麼什麼。鄭風華的父母自然從心裏往外高興。

鄭母先問:“倩麗,吃了沒有?”

郝倩麗心不在焉,瞧瞧兩個房間都沒有鄭風華,問他是否回來過。兩個老人都說沒有。

鄭母說:“我和你爸還以為你倆有什麼應酬不回來吃了呢,這麼說,你肯定是沒吃了?”

郝倩麗一點頭,鄭母急忙放桌子端飯、端菜。原來,鄭母留了一手。冬冬吵吵餓了,爺爺也就應和開飯。鄭母早給兒子和兒媳婦留出了飯菜。飯菜端上桌,郝倩麗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婆母看得出來,那神情絕對不是什麼一般愁事兒。問她怎麼了,她又不說。郝倩麗拿起筷子端起碗剛要吃飯,又想撂下去找鄭風華一塊兒吃。這時,鄭風華滿臉通紅地進了屋,一副不醉不歸、又沒少喝的樣子,往炕上一躺,誰也不理地閉上了眼睛。冬冬急忙上炕拿出個枕頭給他墊上,他緊緊摟住冬冬,眯著眼睛說半醉的話:“我的好兒子呀,一定要好好學習……”

鄭母數落鄭風華為什麼喝這麼多,郝倩麗匆匆吃了一通,一再追問,才知道是和黃夫子、韓小冬下館子了。郝倩麗問他倆和好了沒有,風華一副疲憊的樣子,隻是哼哼哈哈。郝倩麗心裏有話要和他說,可他就是一副不上心的樣子,搞得她哭不得,笑不得,急不得,躁不得。

冬冬搖晃著鄭風華說:“聽說爸爸作文很棒,能不能替我寫篇作文?”

鄭風華說:“這可不行,爸爸可以教你,現在不行。”

冬冬覺得沒趣兒,還是跟著爺爺睡去了。郝倩麗用毛巾在臉盆裏透了透涼水,把毛巾給鄭風華敷在額頭上,又去燒水。

鄭母問她:“幹什麼?暖瓶裏有開水。”

她說:“要給冬冬爸爸泡泡腳,這樣醒酒快,也會減少疲勞。”

鄭母覺得兒媳婦自從有了工作,特別是今天的表現,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這麼疼愛自己的兒子,她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窗外的燈光在一盞盞熄滅,冬冬也被爺爺和奶奶逼著關了燈,因為明天要上學。

郝倩麗給鄭風華又敷又泡,他果然很快清醒了。妻子突然這麼勤快,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了。郝倩麗正在鋪放行李,鄭風華拽她一把,問:“倩麗,你好像有什麼事兒吧?”

郝倩麗回答:“當然了!”

鄭風華問:“什麼事兒?”

“我要告訴你呀,”郝倩麗賣關子說,“怕你高興得暈了過去!”

“至於嗎?”鄭風華要動手,“你說不說?”

“說說說!”郝倩麗連連告饒,一字一板地說,“剛才,我騎車子下班回來路過王書記家,正好碰上了王燕去買醬油。她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說,他爸爸有意讓你當他的秘書,接替孫大偉!”

“哎呀,就這事兒呀,”鄭風華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腦海裏浮出了王顯貴走出市委大樓,孫大偉車前車後的情形,搖搖頭說,“不幹!”

郝倩麗很吃驚:“你說什麼?”

“不幹,”鄭風華很冷靜,“我說不幹!”

郝倩麗兩眼瞪得老大:“不幹?是嗎?我沒聽錯吧?”

“沒聽錯,”鄭風華坐起來加重了語氣說,“我不幹!”

郝倩麗緊隨著問:“為什麼?你說,為什麼?”

“倩麗呀,”鄭風華說,“我目睹過孫大偉當秘書的業務,拎包、開車門、接上班、送下班……還有些什麼業務我就搞不清了,這活兒我可幹不了!”

“風華,你這不叫清高,這叫不識抬舉!”郝倩麗已經表現出不冷靜,“多少人想幹都幹不上。難得人家看中咱,這是升官最好的途徑。我聽說了,凡是市長、市委書記的秘書,隻要規規矩矩不出問題,沒有一個不提拔的。這一點,最適合你了。”

“不對,倩麗,你還不了解你丈夫,這活兒不適合我。別人幹能幹好,能提拔,可到了我這裏就不一定能幹好。因為我太不擅長幹這種小答應似的活了。”鄭風華耐心解釋說,“市委書記的秘書,這本是個很好的職業,也是接近高級領導幹部的職業,是個能向他們學些本領的好機會。可是,”他話一轉,說得很動情,“秘書是給領導整理文件、督辦事情的,是工作的助手。可現在我比較了解,但凡秘書都是伺候型的,類似過去衙門裏的‘小答應’,有些秘書連領導家裏人都使喚,這和目前官僚主義作風盛行有關。再說,我們三兄弟早就山盟海誓,就是要在一方土地上為教育事業做出一點貢獻來!”

郝倩麗反駁說:“人家王顯貴不是那樣的官兒。”

“可能,我對他印象也很好。不過,我想了,現在要找個焦裕祿很難。”鄭風華說,“他盡管是個好書記,可我看見了孫大偉幹的是那活兒。”

郝倩麗一下子心沉大海,一不冷靜,就帶出了責備、質問的口氣:“風華,你一個貧寒家出身的普通孩子,也就是考上了七七級,有什麼可清高、可了不起的?不就是能寫兩筆嗎?那活兒有什麼不能幹的?教育?教育指著你們仨就能振興起來?別想入非非、不自量力了好不好……”

“倩麗!”鄭風華反駁說,“這是你說的話嗎?這是我鄭風華的老婆說的嗎?”

“是,鐵是!”郝倩麗開始較勁兒了,“你想想,假如你是王書記的秘書,你老婆回城安排這麼個小小工作能受這麼多委屈嗎?你兒子能想上重點小學都去不成嗎?咱們都三十多歲奔四十的人了,能連個窩兒都沒有嗎?”

鄭風華問:“倩麗,你讓我去給市委書記當秘書,就是為了這些嗎?”

“不,不光是為了這些,”郝倩麗回答得很幹脆,“為了你的前途,不就順便把這些都捎上了嗎?”

鄭風華真的想起了妻子回城後的一肚子酸水,她又這麼一說,要較勁兒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不少。他一邊伸手去抱她一邊說:“倩麗,你受苦我知道,可我確實幹不了這活兒。”

郝倩麗生氣地說:“我教給你!”

鄭風華一笑:“說什麼呢?”

“我是說這工作隻要謹慎就行,”郝倩麗說,“簡單得很。”

鄭風華仍然嘴硬:“繁雜倒不怕,是我不想幹,從心底深處不想幹。”

郝倩麗肺要氣炸了:“鄭風華,你再說一句!”

“倩麗,”鄭風華說,“我再說幾句也是不幹!”

“鄭風華,我告訴你,”郝倩麗較勁說,“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這件事情我替你當家了!”

鄭風華笑笑:“你別這樣,我要是就是不幹呢?”

“那你眼裏就是太沒有我郝倩麗了,”郝倩麗忽地站起來,下地蹬上鞋,“你要是不幹,咱就離婚!”

鄭風華笑笑:“倩麗,至於嗎?你回來!”

郝倩麗使勁擰一下門鎖,猛地推開門走了,碰得門後洗臉架叮咣倒了。鄭風華的爸爸媽媽急忙拉亮燈,穿著睡衣、趿拉著鞋走了出來問鄭風華。鄭風華氣嘟嘟坐在炕上不回答。鄭母跑出門去攆郝倩麗,郝倩麗已經沒影兒了。老兩口數落鄭風華,讓他快去把媳婦喊回來,鄭風華不耐煩地說:“願意咋的就咋的,不自愛的東西!”老兩口問到底怎麼回事兒,鄭風華無法遮掩,隻好說了發生矛盾的原委。這一說,老兩口也責怪起他來,這麼好的差事為什麼不幹?鄭父知道鄭風華的脾氣,他愛好和不愛好的事情恐怕誰也掰扯不過來。“文革”前,鄭風華讀高三,理科、文科都不錯。鄭父的意思是“學好數理化,任憑走天下”,勸他考理工大學,他卻要報考文科。他喜歡新聞,就報了北大新聞係。沒多久就開始了文化大革命,這件事他還深深記得。他雖然舊社會念過幾年私塾,文化水平不高,人也粗粗拉拉,但腦子裏懂的世故很多。他讓鄭母去泡上壺茶端來,他要和兒子好好嘮嘮,這可是鄭家的大事,不同高三畢業時報考什麼誌願,決心一定要讓他聽媳婦的勸告……

鄭母很快把茶水泡好端了上來,鄭父又告訴她到鄭風順家裏去一趟,讓鄭風順到親家母那裏看看,郝倩麗是不是回那裏了,別出了什麼意外。鄭父也知道,兒子大了,有學問不說,更有主意了。為這事兒都和兒媳婦掰擰了,就不能硬著來。你來硬的,他就是不聽又能怎麼著呢?先不談這個,東聊西聊起來。

爺倆正嘮著,剛接觸上話題,門口傳來一片嘈雜的腳步聲。親家母、郝立亭兩口子,包括鄭風順兩口子也都來了,隻是不見郝倩麗來。不用問,一定是郝倩麗搬來的說客。鄭家父母急忙熱情相迎,好一陣子寒暄。

老丈母娘的到來,卻是出乎鄭風華意料之外。在他心裏,老丈母娘是很有位置的,他有些心慌,倒不是怕老丈母娘來鬧門,說欺負她閨女了,而是老丈母娘肯定和郝倩麗站在一個立場,自己該怎麼回答呢?

“一家人咱也不說兩家話了,用不著外道。”郝母一坐穩就衝鄭風華來了,“風華呀,倩麗說市委書記想讓你當秘書,你不去,我咋不信呢?”

鄭風華無論如何是不能給老丈母娘一點難堪的,他想起了有人說的“自古忠孝難兩全”,又想起了有人說的“順者為孝”,他不管這裏有多少真諦,又有多少語誤,對付眼前是很有啟發,很有用處的。他笑笑說:“媽,我爸剛才也說這事兒呢,那怎麼能呢?我隻是說我不太適應做這項工作,倩麗就急了。”

“我說不能嘛,”郝母說,“哪有生來就什麼都適應的?慢慢來嘛。你嶽母覺得,你做這項工作最合適不過了。”

在座的你一句,我一句,都是鼓勵的、喜洋洋的話語,人人都覺得鄭家和郝家要升起一顆新星似的。

“媽,還有我爸,在座的哥哥、嫂子,”鄭風華說,“這事情八字沒一撇呢,隻是王燕傳話。再說,市委書記選秘書,這是組織上的事情,事兒還不知道在哪兒,咱們家就這麼鬧騰,讓人家知道了,犯勁兒呀。”

郝立亭說:“對,這事兒可不要從咱們家吵吵出去。”大家一聽覺得是這麼回事兒,誰也不吱聲了。不過,每一個人都在默默禱告著鄭風華能當上市委書記的秘書,甚至都預料著他更加美好的前途,期望著自己會享受些什麼……

夜是這樣的靜謐,靜謐中也有著含有諸多秘密的不靜謐。王顯貴哪裏會想到,他組織召開的這個一中學生鬧課議題的彙報會,竟像一根中樞神經牽動了那麼多根支神經,其中包括他自己。這次彙報會,使他更加深了對鄭風華的認識,有意想讓他做自己的秘書。這又誘發了鄭家、郝家的風波,還有彭方園、彭衛東、山川真君……鄭家風波平息的時候,彭方園在會議室留下彭衛東、王濤誌,還有牟如銳、嚴為民等召開的催辦落實會才剛剛結束。彭方園一改彙報會上嚴肅但多有溫和的神態,一夥一夥地責罵,又一夥一夥地吩咐任務。讓這些人奇怪的是,他罵的、吩咐的都沒有具體的操作要求。一出會議室,彭衛東錯後幾步等他出了會議室,問他是不是製定個貫徹落實這次辦公會的方案,他沒鼻子沒臉地說:“你知道該怎麼辦就辦去,還和我說什麼!”

彭衛東知道這位二哥的內心意思,他現在最怕的是影響。從年齡和各方麵條件來看,這次沒當上大市長,下次還會有機會。就憑他的為官為人,與他當官高升沒大衝突時,他會極力袒護彭小濤,也極力成全自己要辦的事兒;一旦知道能造成大影響,他什麼都會翻臉舍棄的,甚至是老祖宗牌兒。彭衛東曾自言自語說過,這哪兒是個哥,是個爹呀!他彭衛東現在可謂是進退兩難,彭方園甚至對自己也透露出不滿意了。他再問什麼,彭方園連話都不說,夾著包走了。他瞧著彭方園夾包那氣勢洶洶、威風凜凜的樣子,吸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副市長二哥,二哥副市長,自己家人就說白了唄,讓我猜謎語幹啥?日本鬼子講了,你在官場上玩,真是大大的狡猾,大大的狡猾呀……”

彭衛東咬咬牙,攥緊拳一揮,仍是自言自語:“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