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夫子想退出去,又起步難邁,借故反轉過身擦眼鏡,娟娟和韓小冬算是穿上了衣服。
“爸爸!”娟娟衝過來要抱住黃夫子,黃夫子躲過了她。她苦苦哀求說:“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主動的。爸爸,你罵我吧……”
黃夫子轉過臉來:“你,你還有臉說,你給我滾……”
娟娟仍是哀求說:“爸爸,我愛小冬哥,真的愛小冬哥……”
“大哥……夫子……”韓小冬也下了床,讓黃夫子剛才一罵,他真不知怎麼稱呼好了。
黃夫子氣哼哼地說:“少叫我大哥,我沒你這個兄弟,滾回去!你去,去把三兄弟的照片拿來,當我麵撕了,撕了……娟娟,你也給我滾……別讓我再見到你!”
兩人一起說,這個說怨我,那個也說怨我……相鄰病房的人有的喊:“你們自覺點兒,小點聲,到外邊吵去!”隔壁在砸牆發出警告。黃夫子不知如何是好,已是氣急敗壞,順手拿起門口的掃地笤帚就要掄。葉飄飛突然闖進來,奪過笤帚說:“有事好好說,耍什麼野!”一下子把娟娟抱到了懷裏……
葉飄飛從農場回來,並不知道娟娟住在哪裏。在上海時,她和黃夫子鬧得那麼不亦樂乎,本不想到學校宿舍去找他,她料定找到住院的郝倩麗和韓小冬自然就會知道娟娟的下落了。她通過護士先找到了郝倩麗的房間,寒暄幾句,便急忙來到了這裏。
隨她跟來的鄭風華已經看明白了大概,對門口的人說:“護士同誌,鄉親們,自己家的事情,聲音大了一些。對不起,打擾你們了,都請回吧。再說話,我們小點兒聲。”
“風華,去,去,快去!”葉飄飛領走了娟娟,黃夫子仍然不冷靜,下命令似的對鄭風華說,“把在孔廟前的合影拿來,撕——撕——撕了它!”
“任你怎麼的都行,罵也行,打也行,我確實愛娟娟!”韓小冬還沒對誰這麼客氣過,遇事也沒這麼害怕過,真的像老鼠在貓麵前。
黃夫子還是氣喘籲籲:“你給我滾!”
“走,咱倆回宿舍去住,好好聊聊。”鄭風華拽著黃夫子出了病房門,回頭說,“小冬,剛恢複好一些,休息吧,你做事也太不謹慎。”然後帶上門走了。他帶步先到郝倩麗病房告訴一聲,然後和黃夫子往外走去。
醫院門口,娟娟正伏在葉飄飛懷裏說了一通,又哭泣起來。葉飄飛說:“娟娟,你爸爸罵你、數落你沒錯。你這事做得是有些不檢點,不慎重。媽媽跟你說過,女孩子大了,談戀愛期間一定要有自衛意識,學會保護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她說到這裏,聽著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見鄭風華和黃夫子走了過來。
“葉老師,”鄭風華先開了口,“你們到哪兒住去呀?”
葉飄飛回答:“我準備帶娟娟找個賓館住一宿,明天就走了。”
“別了,”鄭風華說著從兜裏掏出鑰匙說,“這地方社會治安不怎麼好,你們又是娘倆,我和夫子把你們送到學校宿舍門口,你娘倆住,我和夫子找個地方去。”
葉飄飛接過鑰匙說:“謝謝鄭老師,那我就住您的床了。”這明明是在挑釁黃夫子,黃夫子也聽出了火藥味兒,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心想,她也算是這麼老遠來看姑娘來了,算了,不和她一般見識。
“哼什麼?”葉飄飛出口帶刺兒地說,“我算是拿定主意了,我以後就是要飯,也要不到你姓黃的家門口,睡露天地也不會睡你閑著的床!”
“行了,別較勁了!”鄭風華說,“關於你倆的事情,以後咱們要好好聊聊!”
葉飄飛說:“鄭老師,我和他這種人沒什麼好聊的,夫子這名都抬舉他了。愚子!愚子!渾子!孬子!你說,碰上女兒這樣的事情能這麼吵吵巴火的嗎?怕知道的人少是不?姑娘和小冬是不對,年輕人嘛,就得開導、教育呀……”她喘口氣接著說,“聽娟娟剛才說那些話,他倆確實是真情實愛,我剛知道,還有生死之交的情緣……”
黃夫子來氣了:“有你這麼教育孩子的嗎?還生死之交的情緣,生死之交就這樣啊?”
“黃夫子,不,黃渾子,”葉飄飛邁前一步,譏諷說,“這話有別人說的,還有你說的嗎?你不是不講理嗎?今天當著風華的麵我們就說一說,像我和他黃渾子這麼大年齡有娟娟這麼大孩子,恐怕城市裏,不,全國也找不出幾個。我十七歲那年朦朦朧朧和他要好,他就把我留宿在他家……”她指指黃夫子說,“你又罵又打又喊滾,要是說孩子的過錯,那就是兔子沒尾巴——隨根兒!”
“媽,”娟娟拽葉飄飛一把說,“別說了好不好。”
鄭風華拽著黃夫子走了,來到附近市啤酒廠招待所,一問倒是對外,接待員說要介紹信。鄭風華說是市一中的老師,說明了情況。服務員見他倆胸前都戴著白底紅字的市一中校徽,看黃夫子像個老師樣,問他倆有工作證沒有,兩個人都說有,算是住了進去。一進雙人房間,黃夫子發瘋地要解除“三兄弟”關係,氣得鄭風華和他拍桌子跺腳。鄭風華說:“娟娟和小冬的愛情一事和我們‘三兄弟’是兩碼事兒。夫子啊夫子,我們這三兄弟不是那種家譜血緣傳統上的‘三兄弟’,我們是事業上的‘三兄弟’。不容易呀,從師院到這裏,是戰鬥的三兄弟,是在聖人孔夫子廟前的‘三兄弟’,不是在祖墳上磕頭拜把式的‘三兄弟’!夫子啊夫子,你鑽到古董文裏去了。”
黃夫子不吱聲了。
“你說,我的黃兄,”鄭風華緩和了口氣,“我們不是為了學習孔子,致力於教育事業才拜到一起的嗎?”
“那——那——那——”黃夫子仍然不消氣兒,“不管怎麼說我也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鄭風華歎口氣說:“好,先不說了,睡覺,明天還要參加調查組彙報會呢。”
鄭風華躺下閉了燈,嘿嘿一笑,探出半個身子說:“夫子啊,我說你比我們年齡是大一些,怎麼這麼大的女兒呢?”
“她胡說!”黃夫子說,“我比葉飄飛年齡大,我讀高中時,她小學畢業就上了工廠裏的半工半讀學校。我媽媽見她長得漂亮,身體好,能幹活,就要撮合我倆。那時也不怎麼懂嘛,男二十女十八就可以結婚。我媽媽托人辦了登記證,就是辦證那天住在了我家……”
鄭風華聽著聽著,眼皮已經睜不開了。黃夫子還想說什麼,鄭風華已經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娟娟用鑰匙打開門,又打亮燈,葉飄飛緊隨著一進房間,桌子上擺著耀眼的六盤菜。一問娟娟,兩人就猜定,那四盤菜都是肉的,還有兩瓶啤酒,準是黃夫子買的。
“娟娟,”葉飄飛坐在床沿上,讓娟娟坐在自己對麵的椅子上說,“我到農場辦事情辦完了,本來想直接回上海,可心裏老是不托底兒,就是想和你見麵再說一說,這一看算放心一些了。”
娟娟問:“媽,我都這麼大了,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看這四個菜,魚、肉段、木耳炒肉、蝦仁煎雞蛋,都是硬菜呀,你要是不來,我可知道他,你爸是舍不得買這些吃的的。”葉飄飛說,“他戴個800度的眼鏡,連盤子都端了回來,天又下雨,瞎麼呼哧的,對他來講不容易!這都是為了你。”
娟娟點了點頭。
“再說,”葉飄飛瞧著娟娟說,“你留條子說去外邊吃飯了,可是他還是等你,等不來又去找你,到處找不到,就想在病房裏等你回來……”
娟娟一下子撲在葉飄飛懷裏:“媽媽,別說了。”
“娟娟,”葉飄飛忍不住說,“他這回罵你,要打你。你反過來想,他還是為了你好。有些氣話就不要在乎了,他是你爸呀,父母對女兒的心,你要細細去體味才行。我來看你之所以不放心,就是擔心你爸粗拉拉的,就知道工作,我離得遠,你別像個沒爹娘疼的孩子似的。看到你爸這樣疼你,這回我放心了……”
“媽,”娟娟一下子掙出來問,“那你為什麼還和我爸爸過不去呀?”
“瞧你說的!”葉飄飛說,“不是我和他過不去,是他和我過不去!”她歎口氣說,“娟娟,其實,我並不恨他,當麵羞他,甚至罵他,都是為了製氣。心裏話,我並不恨他,隻是嫌棄他!”
娟娟問:“媽,你嫌棄我爸爸什麼?”
葉飄飛說:“我嫌棄他在這個時代裏太夫子、太愚了、太理想化了。教師、教師,鑽到教師眼裏去了。幹什麼不好,就是要當老師。怎麼樣,這是在家裏說,人家鄭風華不幹了吧?”她看看手表,一轉話題,“娟娟,不說這個,來,他既然準備好了,咱娘倆該吃吃,該喝喝,吃孫喝孫我是不謝孫。”她給娟娟倒上一杯啤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上說:“來,喝!”
娘倆都舉起杯一飲而盡。葉飄飛邊夾著菜邊說:“娟娟,媽囑咐你,反正和小冬的事情要注意了,要留心眼兒,女孩子嘛,千萬可別懷孕了呀。”
“媽,瞧你說的。”娟娟點點頭說,“知道了。我一早想法給爸爸道個歉,和小冬哥告個別,咱倆再走好嗎?”
葉飄飛說:“明天可是一早的火車呀,再說吧。來,我再給你倒上。”她說著又舉起了啤酒瓶去給娟娟倒酒,娟娟接過瓶子說:“媽,我來。”然後給葉飄飛倒起酒來。這一說到分別,娘倆你給我倒,我給你倒,格外親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