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噴射著燦爛的光芒徐徐東升。
一中收發室左側老槐樹下的大銅鍾響第二遍時,喧鬧的操場和教室前後立刻變得一片寂靜。
三兄弟並不知道,他們三人中最惹眼的是鄭風華,因為他畢業一來就提了副校長。沒看過檔案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在農場的時候就是宣傳科副科長兼新聞報道組組長、農場廣播站站長,王顯貴是把他當人才,破格提拔任用的,也不知道他曾是副科級。鄭風華倒覺得這樣用很正常,這一中不過是個正科級單位。尤其在教職工中風傳他寫手好文章,還是大學裏的學生會主席,一打眼就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他一進高三·一班教室,走上講台,同學們,包括在最後麵聽課的老師也都站了起來。在“老師好,同學們好”的互相問候後,同學們和聽課的老師都刷地坐了下來。鄭風華這才發現,和他預先知道的不一樣,教導主任通知他說有人聽課,他萬萬沒想到是全體高三老師,包括理科老師、史地老師以及校領導班子,全盤坐在了後麵。原來兩個學生一張課桌的座位變成了三名學生一張課桌,這種陣勢對一名新教師來說,特別是新畢業的教師來說,說是聽觀賞課,倒不如說是一種挑戰,更是一種緊張。
七八十副目不轉睛的麵孔注視著前方,鄭風華卻顯得格外自然。
“同學們,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鄭風華,鏡泊湖師範學院中文係七七級畢業生。從本學期開始,我將擔任高三學年的語文老師。”鄭風華簡潔地說完,聲音清脆地步入正題說,“下麵,我們開始上課!”
他說完拿起一支粉筆,一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第一課,改造我們的學習。
下麵人的注意力已開始格外集中,老師們集中精力要聽聽這樣的理論文章這位“人才”到底怎麼講,同學們精力集中卻是抱著一種對新老師的新奇感。
鄭風華很注意表情,又注意言辭:“同學們,首先向大家說明一下,根據國內許多地區教學內容、方式和方法的改革探索,以及高考試題的不斷翻新,我想在高三語文課教學方法上創新一下。試用啟發式教育方法,師生互動,以培養同學們的閱讀能力、分析能力和寫作能力。可以說是‘三三製’,大約用十五分鍾的時間讓同學們自學思考,十五分鍾的時間我們師生互動,我問,同學們回答。最後十五分鍾我來做本節課的總結。主要是用這堂課先試驗一下,等下一篇課文,我仍用現在老師們使用的傳統教學法。兩堂課結束以後,請同學們討論,然後看大家喜歡哪種教學方法……”
鄭風華說完這一段話,掃視一下學生和聽課的老師,沒有反應,再說,他也沒要求有什麼反應。他看到的是一對對麵向他的明亮的眼睛,教室裏非常肅靜。他接著說:“好吧,那就請同學們將課本翻到第一篇課文《改造我們的學習》。從現在開始,閱讀十五分鍾。”
靠窗倒數第三排座位上突然傳來了放開喉嚨的朗讀聲:“改造我們的學習,括號,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九日,毛澤東,我主張將我們全黨的學習方法和學習製度改造一下……”
“喂,”鄭風華使勁敲著黑板擦,指著大聲朗讀的學生問,“那位同學,你是怎麼回事?”
那位同學站起來回答:“鄭老師,你不是說讓我閱讀嗎?也沒說是默讀呀。”
鄭風華發現,這張麵孔怎麼似曾相識,而且聲音也有些耳熟,可他就是想不起來。見他有挑刺的意思,鄭風華糾正他說:“老師說的閱讀,包括默讀,閱就是看的意思,絕沒有朗讀的意思,你對‘閱讀’這個詞語理解得有偏差,坐下!”
“好好好,閱讀包括默讀。”那學生把腦袋稍微歪一歪說,“上課上課,就是老師給學生講課,讓學生自己讀,你是不是沒備課呀,還是有意識偷懶?”
鄭風華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搞蒙了,他稍冷靜一下,心想,現在無須和他講更多,便厲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同學冷冷地回答:“無可奉告!”
聽課的校長王濤誌忽地站起來,也厲聲說:“彭小濤,要遵守課堂紀律……”
彭小濤?鄭風華立刻把這似曾相識的麵孔和彭衛東重疊在了一起。像,太像了,不是彭衛東的弟弟,就是他的直係親屬。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有意在搗亂。
“這位新來的鄭老師,還是副校長,他卻不遵守課堂秩序,瞎胡整,不給學生上課,讓我們自己看,我們還講什麼秩序呀!”彭小濤對王濤誌說完,臉一歪對同學們說,“自己學還非在教室裏嗎?哪兒都行啊。走啊,教室裏太悶了,到外邊看十五分鍾再回來……”
彭小濤這一號召,有三名同學跟著他拿起課本走了。
王濤誌大聲喊:“彭小濤,你給我回來!”
彭小濤頭也不回地走了。
“同學們,”鄭風華合上課本說,“由於沒有正常的教學秩序,這堂課就到這裏,下課!”他說完,拿起課本和教案,挺胸抬頭地走出了教室。
頓時,教室裏一片嘩然。
“鄭校長,”王濤誌大步攆上來說,“你要創新教學方法,倒先和我說一聲呀。”
鄭風華很幹脆地說:“我說創新,隻是在我們這個欠發達的地區。其實,在北京、上海和南方一些經濟發達地區和文化繁榮地區都已經試點結束,正總結經驗,就要全麵運用這種叫素質教育的方法了。”
“這我知道,可是,我們——”王濤誌吞吞吐吐,欲說又掩口的樣子。
鄭風華說:“經濟發展,教育先行。越是我們這種欠發達地區,越要抓好教育才行呀。”
“對,對,這些我都懂。”王濤誌猶豫著說,“關鍵在於……”
鄭風華見他如此含糊,接過話說:“我知道,關鍵在於領導。像彭小濤這樣,關鍵就在我們學校領導。你作為一校之長,能站立起來批評,我感到了寬慰,可是製止太不利!”
“哎呀,”王濤誌說,“鄭校長,你剛來市裏,長了就知道了,惹不起呀。”
鄭風華問:“彭小濤什麼背景?”
王濤誌沒有正麵回答:“你慢慢就知道了。”他說完就走了。
鄭風華攆上兩步:“王校長,因為我剛來,不管他什麼背景,我要求你配合一下,對彭小濤進行嚴肅教育。如果他們這樣搗亂,就不準他再聽我的課,調換個班級。”
“調到哪兒呀?”王濤誌說,“調到哪個班都是高三,高三的語文課都是你的。”
鄭風華一下子怔了,可不是,調到哪兒呀?他怔怔地瞧著王濤誌就這麼走了,沒說出一句話來。
鄭風華轉身瞧瞧教學樓的第三層,惦念著黃夫子給高二·一班上的語文課會怎麼樣。隻見黃夫子夾著課本和教案,用手扶著眼鏡,像是怕掉下來,氣嘟嘟地走了過來。鄭風華一看手表,仍不到下課時間,料到也是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兩人一碰麵,黃夫子說:“太不像話,簡直太不像話!學生的政治素質和道德修養太差了,太差!”
兩人回到宿舍,黃夫子剛要說給高二·一班上第一堂語文課的情況。鄭風華問:“你的眼鏡怎麼了?”黃夫子喘口粗氣說:“你聽我說呀!我按著咱們商量的講課方案,首先說明今天用傳統的授課方法講,等第二堂課用啟發式,即師生互動的方法講,請同學們來比較,喜歡哪種講課方法。總之,我們師生共同攜手,欲窮千裏目……我說到這裏用手推了推眼鏡,因為眼鏡框鬆了,眼鏡‘啪嚓’一聲掉到了地上。最後排一名學生接著我的話大聲接了句‘瞎了一隻眼’。頓時課堂上哄堂大笑,我看不著了,蹲下來摸不著眼鏡,竟沒一個學生幫我,都在哈哈大笑。我就像現在這樣,用手扶著眼鏡,衝著大約摸傳來聲音的地方質問:誰?剛才誰說我瞎了一隻眼?這時候呢,從前排往後,一排排的同學都往後瞧,靠牆一排的同學就扭過頭去瞧牆。我手扶著眼鏡走過去問一名瞧牆的同學,你瞧牆是什麼意思?這名同學調皮地回答說,都往後瞧,我要是不往後瞧,老師別以為是我說的呀。結果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鄭風華問:“你找出這個不禮貌的學生來沒有?”
黃夫子說:“沒有,不但說的不主動承認,旁邊也沒有一個學生揭發。加上我的眼鏡壞了,這堂課就這樣散了。”
這時,下課的鍾聲響了,鄭風華說:“讓誰也隻能這樣了。走,我陪你先去把眼鏡修理上。”
兩人一出教師宿舍,韓小冬正指著一名一看就是典型日本人的學生訓斥說:“我管你是什麼山川木郎還是三川木狗的,走了再別回來。”
日本學生山川木郎猛轉過頭來向韓小冬一跺腳叫號:“你請我也不回來,我去找我爸爸,把在你們市的投資全部撤走!”
韓小冬怒不可遏的樣子回擊說:“你們願怎麼撤就怎麼撤,怎麼撤也撤不了我們中國的一寸土地!”
山川木郎也指著韓小冬說:“你等著,你等著!”
韓小冬急了,猛跑幾步要攆上去揍他的樣子說:“小日本鬼子,你有什麼神氣的?”
山川木郎哈腰跑進了校長辦公室。
鄭風華和黃夫子趕過去問是怎麼回事兒,看韓小冬那樣子,比黃夫子還生氣。韓小冬聽說他倆要去修眼鏡,也陪著向校外走去,邊走邊說了他給高一·一班上第一堂課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