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大上海正是炙熱如烤的季節,黃夫子回上海以後,真就是要看看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般情況下,他都悶在裏弄把頭住宅上麵接蓋的那間小閣樓裏。雖說隻有不足七平方米,可比鄭風華一點沒有還算是幸運的。因為從小喜歡讀書,成績又好,爸爸、媽媽真的偏向他,讓他獨立住這麼一個小閣樓。其他人都在閣樓下的房裏床上有床、床挨著床地擠著睡。他上兩次回來時曾經聲言要考研究生,爸爸、媽媽已將閣樓劃定為他的“財產”。他不在別人可以住,他隻要一回來,就得老老實實都倒出來。所以,他初中、高中念書時的課本等東西還都堆放在這裏。這裏曾做過哥哥、嫂子的洞房,曾是妹妹和妹夫談情說愛的激情聖地,隻要在黃家生活上一段時間,才會明白上海這個地方“一寸土地一寸金”的真實含義。
黃夫子原名叫黃福仔,因為他從小就喜歡古文,走來走去喜歡念經一樣背誦古文,加之他戴眼鏡,上高中時就略有點駝背,就讓人把他與古代那些五穀不分的書呆子聯係在了一起了。不管是登記住宿,還是與陌生人互通姓名時,沒有一個人會想到他叫黃福仔,想到的都是“黃夫子”這三個字,也是這麼寫的。特別是動筆填表、登記時,他不是耐心解釋,就是動筆給人家寫出來,一來二去把他弄煩了,幹脆就叫“黃夫子”算了,真名黃福仔也就成了現在這個“黃夫子”了。
最初在這裏,“黃夫子”是個“迂腐”的代名詞,後來有件事改變了大家的這個看法,這件事一直在這裏流傳著。那是黃夫子初中考高中的時候,那年夏天,上海格外地熱,連外邊都熱得喘不過氣兒來,就別說黃夫子這小閣樓該多熱了。晚上,黃夫子複習功課,媽媽說他悶在閣樓裏又悶又熱,讓他下來。他下來覺得更熱,特別是用電風扇和手扇後一停,就覺得更燥熱,比不扇時還難受。於是,黃夫子想了一招兒,他燒了一壺滾開的水,泡上茶葉,邊複習功課邊喝,頓時大汗淋漓。媽媽見他一壺一壺地燒開水泡茶喝,便數落他:“夫子,你是傻呀,還是腦袋灌水了?”
旁邊的鄰居說:“這黃夫子讀書讀呆了。夫子,夫子,可真是個夫子喲!”
黃夫子笑笑說:“你們都試試,水裏放點鹽,喝出了汗再喝,等喝得不想再喝了,擦擦汗,不消五分鍾,渾身那個舒服呀,一躺下就睡著了。不像電風扇一停就睡不著,點長了還容易熱傷風。”
左鄰右舍一試,果真很靈。從此,“夫子”不再是迂腐的代名詞了,而是說他聰明。鄰居們聽到黃夫子考上大學的消息都說,早就料定這孩子有出息。
這回,葉飄飛吵鬧,說辦離婚手續是為了返城,鄰居們都相信。因為黃夫子和葉飄飛結婚時,人們就稱道是標準的郎才女貌。當大家相信葉飄飛說假離婚是真的,而黃夫子堅決反對時,有的人又拾起那“迂腐”的詞兒來了,因為弄虛作假返城已經是一個普遍現象,假離婚有什麼呢?再複婚不就完了。可黃夫子咬定離就是真的,沒有假的。還有一點就是大學畢業不回上海,要留在東北。那位鄰居又說話了:“這回,黃夫子可是讀大書越讀越糊塗,真的‘迂腐’了。”
小閣樓裏一片昏黑,黃夫子點上台燈以後,房間小,格外明亮起來,尤其是明亮的燈光凝灑在那張小書桌上,是那麼令他感到親切。他又泡起了茶,在研究高中三個學年的語文教材。關於作文的教案幾乎沒什麼,多年的一貫製就是老師布置題,學生們自己寫。一屆又一屆畢業生,作文題目就是什麼“記一次有意義的活動”、“母親”……實在是太古板,太公式化。他想起孔子曾經提倡知識要與實踐相結合的學道,想起了鄭風華與郝美麗的合作,就想編一本作文教學指導。當然離不開鄭風華的參與,於是寫起提綱來。他決心把高中語文課兩大頭痛難題解決了,一是作文教學,二是古文教學。這對他來講都是可以做到的,而且能做好。他正寫著提綱,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爸爸,報告你個好消息,”娟娟應聲推門進來說,“你想聽嗎?”
黃夫子沒抬頭,隻顧按思路寫提綱,漫不經心地問:“什麼好消息?”
“爸爸,”娟娟嬉笑著說,“你不好好聽,我不告訴你。要不,你猜!”
黃夫子放下筆,向上推推下卡的眼鏡說:“準是我女兒高考中榜了。”
“不是,哪有這麼快。”娟娟一晃腦袋否定了,“你再猜!”
黃夫子說:“爸猜不著,快告訴爸爸,讓爸爸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