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3)

隻有在這裏生活上幾年的人才會深深感受到這黑土世界是個養育人的好地方。雖說冬長春短,天氣冷時達到零下三十多度,熱時也要零上三十多度。這裏一年四季,時間不像中原地帶一年十二個月,春夏秋冬平分秋色,很有四季分明之感。南方一年四季常綠,甚至綠得讓人覺得大自然那麼單調,都有些乏味兒。而這裏大自然的四季板塊那麼清晰,雖然時令和大自然錯了位,你能見到春天的風和日麗,能見到夏天的赤日炎炎,能見到秋天的金波翻滾,能見到冬天的白雪皚皚。不曾記得哪位詩人說過:生活在這裏才能真正感受大自然的韻味兒。

此時,南方還十分炎熱,晚上也燥熱難忍,人們久久不能入睡。而這裏,晚風拂動著田野裏扯起的青紗帳送爽,也將送走鏡泊湖師範學院的七七級畢業生。黃夫子留戀這裏的夏天,也留戀孔家鎮的孔家飯店,還留戀那孔廟,這裏將為他留下一生難忘的記憶。畢業典禮結束後,他提議三兄弟在這裏聚餐告別,其他兩兄弟當然是同意。開學前一周,三兄弟就要集聚興城市報到,開始新的生活了。他們都覺得裝在腦海裏的知識可謂沸沸騰騰,每個人都盼望著要噴澆出一片片茁壯的綠苗來。這次聚餐將是永遠的記憶,不隻是三兄弟,還多了一個娟娟。

他們先來到孔廟,站在門口望著裏邊的孔子塑像,誰也不再邁步。看得出,除娟娟表情呆木外,三兄弟都顯得很激動。經曆了這麼多,他們更加崇拜這位民族史上偉大的教育家了。

“時間真快,”鄭風華說,“轉眼四年時間就要過去了。我們初到這裏的時候,隻是從小積攢下的對孔子的一點小小的概念,很淺薄。這四年沒少接觸他的東西,中國出這麼一位世界文化名人、大教育家,了不起呀!他在政治上反對暴政,反對濫用民力,希望君主能夠‘惠民’、‘愛民’。他主張在政治生活中要貫徹道德的原則,使政治行為道德化,隻有用道德和禮,對人民進行感化和引導,提高人民的道德意識,才能使社會長期穩定。孔子的一些思想在今天仍然很有價值。一些領袖,包括毛澤東思想以及國家一些法律條文裏都融有孔子的這些教育思想。倘若他在天有靈,知曉了我們的民族開始這麼重視教育,還在沿襲他的一些教育思想,該多麼感慨呀!”

“是呀,我在搜集資料研究孔子時,最感興趣的是孔子三十歲左右就成為知名學者,奉旨開始辦私學,廣收門徒。”黃夫子侃侃而談,“多棒呀!在教育上,孔子以道德教育為中心,把自己的政治思想與教育思想有機結合。他認為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教人做人,而做人的關鍵是具備愛心,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提出‘有教無類’的辦學宗旨,而且自擬教學內容,自創教學方法,因材施教,強調學習與思考相結合,注重教學與實踐相結合,教學與社會現象相結合,教學過程中以詩、書、禮、樂、射、禦、數為具體的教學內容,這些又與文、行、忠、信相輔而行……”

“黃夫子,看來你擱下屈原,研究孔子是對的。”鄭風華感慨地說,“你精通了孔子編訂的《易》、《禮》、《樂》、《詩》《春秋》,和他的弟子將他的言行編撰的《論語》,你的畢業論文《論孔子的教育思想》寫得很出彩,是我們學院研究孔子第一人,也是我們吸收古代文化精華,去興城市為辦好教育做點貢獻的基礎呀!”

“俗套,俗套,”韓小冬說,“我最佩服孔子的有兩條,一是他首先提出‘文獻’一詞,至今都在沿用;二是他曾在魯國任委吏、乘田等小吏,他的政治主張無法實現,但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毅和博大很讓我韓某感動。”

“意思是你就像孔子似的唄?”娟娟在一旁有了話題,“聽說你明知道廢棄漢字通用漢語拚音不成,還洋洋萬言寫成畢業論文,讓老師好一通批駁!”

“真難聽,什麼批駁?”韓小冬戲言說,“那叫指教,我的備用論文不是備受老師讚揚了嘛。”

“行了,你倆別鬥嘴了。”鄭風華從兜裏掏出那張三兄弟合影說,“孔子如清聖祖所說是‘萬世師表’,也是我們三兄弟的師表呀。”

黃夫子大為感慨地說:“那當然了!”

三兄弟與娟娟進廟轉了一圈兒,便直接進了孔家飯店。娟娟一個高,自己進屋選了一張四個座位的餐桌,雙雙對麵而坐,雙雙並排而坐。

“我這個上海人已經吃慣了孔家飯店的四大招牌,”黃夫子搶先說,“還說不上什麼時候再來,這回還吃這裏的四大招牌菜,你們說行不行?”

韓小冬拿起筷子“梆梆梆”敲著桌子喊:“服務員!”

服務員走了過來,韓小冬一氣說了鯰魚燉茄子、田雞燉豆腐、小雞燉蘑菇、酸菜豬肉燉粉條兒四個菜。

歡欣之中,鄭風華心裏有鬱悶的事情。三年來,郝倩麗的工作一直沒調成,不是這裏不合手續,就是那裏有問題。當然,齊名婭的區政府也沒去上。郝倩麗一來信就是牢騷,她弄了一套簡單家什在賣糖葫蘆。他想解解心中的鬱悶,提出要喝白酒,卻說要慶賀慶賀。自從在孔鎮喝多一次白酒,嚐到了難受的滋味兒之後,黃夫子開始主張喝啤酒,最大放開是喝色酒,今天,他也舉雙手同意。韓小冬天生是酒精肚子,而且大酒量,這一提議對他來說最開心。娟娟也想照量照量白酒,遭到三兄弟的一致反對,隻允許她喝啤酒,而且隻許喝一瓶,多了不允。

酒過一巡,臉都紅撲撲的,誰也不再談誌向,誰也不再談學問,開始說起了如親兄弟般的家常話。

“娟娟,”黃夫子拽住娟娟的手說,“這回放假跟爸爸回上海。”

娟娟回答:“爸,我不想回上海。”

黃夫子問:“為什麼?”

“還為什麼?”娟娟脫開黃夫子的手說,“爸,自從您上大學,咱回上海過三個春節了。你和我媽媽吵了三個春節,打了三個春節。我回去有什麼意思呀?”

黃夫子問:“娟娟,你說我們倆吵也罷,打也罷,到底怨誰吧?”

“爸,你要不問我,我真不好說。”娟娟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自己的見解,隻是悶著罷了,這回忍不住了,“讓我評理的話,我認為我媽媽確實是和你假離婚,不然她返不了城呀?你就較起真來了。爸,你做學問都佩服你,可你一個大男人在這事兒上太沒有姿態了……”

鄭風華、韓小冬都怔了。

“娟娟,你還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這個問題我已經逐漸讓步了。”黃夫子很激動,“要點是她已經瞧不起我了,瞧不起我這個師範生了。說什麼,畢業不就是個臭教書匠嗎?不就是能背個什麼‘帝高陽之苗裔兮’嗎?”

娟娟為媽媽解釋說:“爸,她那是氣話。”

“氣話?有那麼說氣話的嗎?”黃夫子說,“離婚手續辦了,弄假病退返城辦了。去年,我把她那套當老師的檔案好不容易從農場要了來,帶回去讓她有機會還是當老師。說實話,她這個高三數學老師還是很稱職的。那年春節前,我說同學們都去農場輔導高三畢業班了,你也去吧,你猜她說啥?”

娟娟還是偏向著媽媽:“她能說個啥?說啥也都可以理解,她心情那麼不好。”

黃夫子說:“她說我去當‘破爛王’也不當‘孩子王’,現在的孩子都是些蠢豬。倒也是,‘文革’中這十年,多數的學生知識的心田一片荒蕪,缺教養,沒誌向,犯罪現象嚴重。這些能怨他們嗎?我說這個,她臭罵我是唱高調。最可氣的是我交給她那份教師檔案,她竟當著我的麵燒了。我冒著寒冷去農場,我和勞資科的人說小話要回了檔案,她一點都不珍惜。她撕的哪是檔案呀,是我的心!老師在她眼裏就這麼不值錢嗎?”他說著說著,哽咽起來,掉下了兩滴眼淚,趕忙偷偷拭去。

“離,真離!”韓小冬一拍桌子,“大哥,你早不和我說,早說這些我早同意,還幫你離……”

娟娟衝韓小冬火了:“怎麼說話呢!”

“我怎麼說話,你管不著!”韓小冬義憤填膺地說,“大哥,要金磚沒有,兩條腿的大姑娘不有的是呀!就憑我大哥你這樣的,找啥樣的找不著?找個年輕漂亮又有修養的大姑娘,到時候我包了。”

娟娟急了:“韓小冬,你渾蛋,有你這樣拆人家家庭的嗎?”

“你才渾蛋呢!那是我大哥,他的家也是我的家,有葉飄飛那麼渾蛋的嗎?”韓小冬毫不示弱,似乎忘記了情誼,“你香臭不分,別說叫我叔,哥也不準你叫了!”

“你——”娟娟氣哭了。

鄭風華半天不知說什麼好,勸娟娟說,“娟娟,大人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娟娟似乎讓韓小冬搶白得無話可說,又似乎理解了爸爸的苦衷,抹著眼淚吞吞吐吐地說:“那我也不回上海,沒意思。”

“娟娟,”鄭風華勸慰說,“讓我說,還是陪你爸爸一起回去。一是這麼長的路程,火車上陪陪你爸;二是回上海看看你爺爺、奶奶,還有姥姥和姥爺呀;三是回家給你爸爸、媽媽做些調解工作。”

“我調解不了。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說的都沒聽呢。他倆一個比一個有本事,爸爸好像不是大教育家,也是教育界的什麼大腕,開口一個教育,閉口一個教育。那麼仗義,像是教育部長似的。媽媽呢,好像上海市政府裏的大官兒是她的什麼親戚,回上海能找到好工作。”娟娟氣得臉發青了說,“再說了,我高考入學通知書的聯係地址都寫的是小興安嶺農場。”

鄭風華問:“聽說韓小冬勸你報的咱們師院,有希望能考取嗎?”

“誰說是他勸的呀,我自己想報的。”娟娟有把握地說,“能,我對標準答案了。我要考不上,我們子弟校一個也考不上。我估計報北師大也沒問題!”

“管你承不承認是我讓報的呢,報了就好哇!”韓小冬一拍桌子,緩和氣氛說,“這就叫龍生龍,鳳生鳳,黃夫子之苗裔兮,爸爸是這麼好的品種,決不能生個毛毛蟲。真像娟娟說的,那錄取通知書好說,我回去時收到立馬就往上海發電報告訴你!”

“不用,”鄭風華說,“估計這點麵子還是給的,我和教務處去說一說,到時候直發上海。”

娟娟不吱聲了。

“來,”韓小冬端起杯子說,“你看,四大燉上齊了,咱們隻顧說話,吃呀,喝呀!”大家一起響應,舉起了杯。

吃了一通,又喝了兩巡,韓小冬對鄭風華說:“二哥,你這個家總是支離破碎的,二嫂當老師的工作辦得怎麼樣了?是不是也是瞧不起咱這一行了呀?”

“那倒沒有,”鄭風華回答,“隻是想去去不成。那個王燕像喳喳鳥兒似的,喳喳了半天,操作不動了,咱有什麼辦法?”

韓小冬又有見解了:“我看,咱哥仨就把二嫂安排工作的事情當個籌碼,直接找那個市委書記王顯貴去。他要是不答應,去他娘的,咱不去了。咱哥仨這三塊料到哪兒哪兒都要,實在沒地方要還有農場呢!”

“不至於吧,”黃夫子紅著臉豎起大拇指說,“三弟,夠意思!你為哥們兒說真話,為哥們兒兩肋插刀呀,夠意思,夠意思!”

“夠什麼意思呀,”鄭風華頭腦很清醒,“那不太江湖了嗎?也有損於咱們七七級的形象。不過,我就是不明白,按那個崔科長說的那些環節,我愛人跑了三年,三年呀!到處磕頭叫爺爺,喊奶奶,終於跑完了,又來了個什麼當老師要‘試講’。我老婆好不容易磨著他們給安排講完了,然後就給壓住了,又說是意見不一致,有的說合格,有的說不合格,兩種意見正好半對半,他媽的,怎麼這麼巧啊?又說,要研究研究再說,讓等信兒。”他停停又說,“真可謂閻王爺好見,小鬼難纏呀,也不知是些什麼二大爺當家,把官場上這點手腕都玩邪了!”

“這可是嫂子的大事,”韓小冬說,“咱們不能死要什麼麵子呀,我們要是真的找找王燕他爸,估計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找!”

鄭風華說:“我當時不是沒考慮,因為郝倩麗的問題不是個例,而是個普遍問題,你讓人家王書記多為難呀。現在又說試講有問題,就更不好說話了……”

黃夫子沉不住氣了:“這裏有問題,二嫂老高一畢業,在現在教師隊伍裏肯定不是什麼低水平……”

“他媽的,”韓小冬一拍桌子,“我爸爸是個場長,我見他辦過事兒,這事兒用不著什麼大爺、二大爺管,肯定是小鬼幹的!”

娟娟指責說:“你什麼意思呀?”

“打個比方吧,”韓小冬氣哼哼地說,“這我是知道的,比如人事上我爸安排的什麼事兒,那些小鬼,像分場長、小隊長呀,還有機關那些小科叉子,瞎參謀亂幹事兒的,揩油的,勒大脖子的,不少見。就說知青返城問題吧,特別是知青辦有個老滑頭,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你給他們送禮,送什麼又都不要,連蒙帶騙就是要‘色’,最後大敗露不是槍斃了嗎!是不是嫂子碰上色鬼了,不上鉤就不放過呀……”

“什麼?”鄭風華已經喝得有幾分醉了,有點兒失態,“你說什麼?他崔科長想和我愛人睡覺?”

“我隻是這麼說呀,”韓小冬放緩了口氣說,“安排完工作以後,我既當偵察員又當戰鬥員,他隻要有想占我二嫂便宜的一點點想法,我就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