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3)

講這些故事時,他開始帶感情色彩,開始用生動的細節和生動的語言來寫人物了。

鄭風華講完走下講台,郝美麗走上台來先點評一番,然後又讓黃夫子、韓小冬談人物和事件不同立意的欣賞效果。兩人侃侃而談起來。不時,王寶藝、宋奎祥也都站起來搶先發言。郝美麗批評他們不舉手就起來發言,違反了課堂紀律,兩人老老實實認錯,卻不感到尷尬,反倒增加了課堂的活躍氣氛。這堂課整整壓堂十五分鍾,沒有一個人提意見,沒有人有怨氣兒,下課後,都邊往教室外走邊嘖嘖讚歎,這堂理論聯係實際的寫作課編排得實在太好了。回到宿舍,宋奎祥卷著蛤蟆頭煙拷問鄭風華是不是他策劃的,韓小冬見鄭風華隻是笑,卻不交代,約兩個人要給他扒褲子,逼問他的小姨子怎麼犒勞他了,是不是給了半個屁股,不然怎麼這麼賣力。鄭風華經不住戲鬧和打耍,一步跨上窗戶,“噌”地跳窗跑了。

鄭風華來到郝美麗宿舍門口,正要推門,忽聽從室內傳來聲嘶力竭的怒吼聲:“你住嘴,給我滾!”另一個顫抖的聲音在說:“郝……老師……你……”他忽地推開門闖進去,一下子驚呆了。彭衛東跪在地上正舉著顫抖的手求饒,郝美麗手持剪子示威著。鄭風華急忙擋在他倆中間,質問彭衛東:“你怎麼又來了?”

彭衛東求饒說:“鄭風華同……學……不是,我是來向郝美麗老師賠禮道歉的,可是……”

郝美麗根本不理鄭風華要說什麼,她右跨一步移開鄭風華的阻擋,怒斥彭衛東說:“好吧,你讓我不告我就不告了。告訴你彭衛東,限你一周之內消失在鏡泊湖師範學院。否則,我不是和你拚命,就是把你搞得像臭狗屎一樣!”

彭衛東仰臉看著鄭風華說:“鄭風華同學,我……”

鄭風華斜眼一瞧說:“少說廢話,我看還是離開鏡泊湖師範學院是你的上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鄭風華不來,彭衛東真的覺得郝美麗會把剪刀捅向他的心窩,郝美麗這手一耷下,他的手和聲音才不那麼顫抖了。他已經嚇得臉色焦黃,還沒有變過來,站起來說:“好,我離開,我想法離開……”

郝美麗大喝一聲:“滾——”

彭衛東轉身就溜。郝美麗瞧著他溜走的身影,大概是過度緊張的緣故,眼前一陣發黑,視線裏變成了模糊一片,手裏的剪刀“吧嗒”一聲自由落地了。她身子一軟剛要歪倒,鄭風華一步跨上去把她抱住了:“冬冬小姨,怎麼了?感覺怎麼樣?來,快躺下,我去找校醫。”

郝美麗緩緩睜開眼睛喃喃地說:“不,不用……不……我就是身子軟沒勁兒,像要癱瘓,站不住了。”

鄭風華說:“那你鬆快鬆快,床上躺著去……”

郝美麗一聽,緊緊抱住鄭風華嗚嗚嗚放聲大哭起來。

門敞著一道大縫,鄭風華抱著郝美麗,斜瞧一眼,心怦怦跳起來,這要是讓人看見了還得了。他急忙說:“冬冬小姨,快躺下去……”郝美麗仍然不動,隻是抱著鄭風華,用淒淒切切的聲音喊了聲“姐夫”,哭聲更大了,鄭風華隻好把她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韓小冬領著娟娟興高采烈地往這裏走,正要敲門,通過門縫目睹了郝美麗緊緊抱著鄭風華這一幕。他擋住娟娟不讓她看見,娟娟還是看了,一伸舌頭,被韓小冬拉到了一邊,都不知如何是好了,韓小冬也禁不住伸了下舌頭。韓小冬拽著她就走,娟娟問:“冬冬哥,上學問題解決了,這兒不行,還到哪兒去住呀?”

“你不能叫我哥吧?”韓小冬問,“我和你爸是哥們兒呀!”

娟娟一擺頭:“比我大那麼點兒小歲數,不是哥是什麼?純粹是想占我便宜,在家裏不就這麼叫嗎?先不說這個,我住哪兒呀?”

韓小冬理直氣壯地說:“在家沒考上大學,沒和你爸是同學,咱們是哥們兒呀。現在不同了,我和你爸是大學同學了,我們是哥們了,以後不準這麼叫了!”娟娟瞪了他一眼,他滑稽地嘿嘿一笑說,“先不論這個,張建萍他們女宿舍感冒好幾個,我怕你傳染上。”

“還總不好了?沒事兒的,我抗造。”娟娟說,“這回,我知道郝老師宿舍裏的秘密了,以後不能來了。”

“有什麼呀,小破孩兒,來躲著點唄!”韓小冬緊緊鼻子說,“該來住還得來住。”

“說誰小破孩兒呀,我說不來就不來,這麼大人了,連這都不懂!”娟娟鄙視地看他一眼說,“那多影響人家鄭風華來這裏呀!”

韓小冬斜瞧她一眼:“小破孩兒,啥都明白呢!”

娟娟一撅嘴說:“你怎麼還說小破孩兒?你再說一個!”她舉起了手。

韓小冬躲一躲笑笑說:“好好,不是小破孩兒,是大破孩兒。”

“你可真逗。”娟娟見他躲遠了,放下手說,“瞧你鬼頭蛤蟆眼這一套,還想讓我叫你叔叔呢,有那個叔叔樣兒嗎?”

“行了,樣兒嗎,我肯定是有,到時候你要叫,我還不答應呢。我不和你說了。”韓小冬囑咐娟娟說,“剛才咱倆看見的鄭風華和他小姨子的事情,嘴上可要有個把門兒的。”

娟娟點點頭:“我知道,你們仨好得穿一條褲子!”說著,跟著韓小冬朝宿舍走去。一拐房山頭,薑太明夫妻二人正在往菜窖裏下白菜。韓小冬埋怨薑太明為什麼不告訴他一聲,和娟娟一起幫著忙乎起來。薑老師邊幹活邊講了中文係老師們這些天的興奮心情,直誇七七級是了不起的一屆學生。話說著說著說到了娟娟要找住宿的地方,薑太明的妻子一口應承下來讓娟娟留宿,還管吃。不知是客套還是出於內心,說非常喜歡娟娟,這大半輩子光忙乎教學了,有一個兒子還不在身邊,要讓娟娟給她做幹姑娘。娟娟在大學老師麵前,尤其聽韓小冬和爸爸曾不止一次誇獎薑太明有水平,有些拘束和不好意思了。韓小冬找樂趣兒逗,才渾和了空氣,並代表黃夫子深表感謝。

鄭風華把郝美麗抱到床上躺下,急忙把門關嚴,又要回到床邊時,心怦怦跳得厲害起來。他真擔心剛才的事情讓人看見,會引起一些流言飛語,像做賊偷了人家東西被一把抓住一樣緊張。他見郝美麗神誌清醒了一些,說:“冬冬小姨,我是來看看你的,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沒事兒我走了……你喝水不,我給你倒?”

“不用,你坐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郝美麗坐起來,讓鄭風華坐下。鄭風華不肯,郝美麗心裏七上八下地說:“剛才的事情別介意,我迷迷糊糊的,讓彭衛東這家夥給氣糊塗了……”

鄭風華笑笑說:“自己家人,有什麼介意不介意的。別人不清楚,我心裏最清楚,給七七級上課過度地動腦筋和緊張,彭衛東的事情讓你哭笑不得又憤恨交加,今天的寫作課又讓你過度地興奮。這麼些個刺激過度的事情交織在一起,肯定是神情恍惚了。我為你高興,你終於在大學寫作課堂上找到了一條可以繼續走下去的路……”

“姐夫,我真的很佩服你!”郝美麗站了起來,“你在這四年才畢業,想法幫幫我,我有信心成為一名合格的大學老師。再幫我策劃策劃下堂課吧?”

鄭風華思考了一下說:“我是這麼考慮的,下一堂課主要圍繞通訊寫作做文章,通過你提問我回答的方式。就以這篇錄音通訊為例,采訪分占有素材、提煉主題、篩選素材、篇章結構、開頭與結尾以及文字運用六點。圍繞這六點,你可以準備一下教案。”

郝美麗高興極了:“太好了,這六個方麵既不脫離教材,把教材的理論內容附在這六點上,又跳出了教材。這就叫理論聯係實際,同學們為什麼願意聽,我現在才感覺出來。單單那個現成的教材太本本主義了,有些枯燥,我們的大學能為培養出科學家打下基礎,卻不能為培養作家打下基礎。目前,國內一些著名作家都不是大學本科出身,大概就是這個道理。”郝美麗給鄭風華倒了杯水,讓他坐在椅子上,又說,“現在,我才真正感覺到大學的寫作課是很難教的!”

“是,我也已經開始有這種感覺了。”鄭風華饒有興趣起來,腦子裏關於通訊寫作的想法如流水一樣奔騰起來,他說:“我這麼考慮,這堂大課結束以後,來一次中文七七級全體同學集體采訪,單獨寫作。就同一個題材,每一個人都會寫出不同的通訊。最後你再選出好的來講評,這樣一來,不論是對理論的消化理解,還是對通訊寫作的提高,都會起到很好的作用,甚至會令同學們終生難忘這一課……”

郝美麗忍不住激動的心情:“姐夫,太棒了!你能不能幫我選一個共同采訪的題目呀?”

“可以。”鄭風華胸有成竹地張口就來,“有一個非常棒的題材至今無人問津。劉少奇同誌已經平反了,這是個新聞由頭。劉少奇擔任國家主席的時候,也就是六一年的夏天,曾經到鏡泊湖視察過,有很多有趣的小故事。特別是和王光美,還有他的小兒子劉園,在臨時動意參觀路邊一塊參園子時的情況太棒了!”

郝美麗禁不住問:“你怎麼知道?”

“上星期天,我、黃夫子,還有韓小冬等十多名同學去遊湖,我聽到這一點線索後,初步與當事人交談,刨根問底,”鄭風華說著竟然興奮不已,“我當時就有些忍不住要采訪的激動,現在想起來還很興奮……”

“姐夫!”郝美麗興奮得要跳起來,忘乎所以地要去擁抱鄭風華,被鄭風華擋住了。

“別還像小孩子似的……”鄭風華雖然這麼說,卻發現,郝美麗比當年兩人戀情初萌的時候可要漂亮多了,也豐滿多了。真如家鄉人所稱譽的,她是美女中的美女。他瞧了郝美麗一眼說:“以後,寫作課教學的備課一定要長遠一些。”

“姐夫,”郝美麗高興地問,“你還有成熟的選題嗎?”

“通訊寫作,集體采訪,分頭寫作,並講評以後,還要補充一堂屬於創造性的填補內容。”鄭風華興奮的時候,眼睛格外發亮,“我想的題目是《通訊的美妙性與藝術性》。”

郝美麗感慨中充滿渴望地問:“這個立題太新鮮了,那得有典型的例子呀,你有嗎?”

“我沒有,新聞寫作的一些高手有呀,”鄭風華答完問,“你知道楊麗坤這個人嗎?”

郝美麗回答:“姐夫太小瞧我了。楊麗坤是白族姑娘,演過電影《五朵金花》和《阿詩瑪》,聽說還得到周總理的表揚和教誨,受過‘四人幫’的殘酷迫害……”

“好了,好了,”鄭風華說,“我在來學院報到不久,在《人民日報》上看了一篇通訊,叫《阿詩瑪,你在哪裏?》。以優美的文筆記述了楊麗坤的藝術生涯,結尾時隻交代說其受‘四人幫’迫害,也不知道藝術生涯日後如何。這篇通訊可謂引起億萬人的關注,隻是傳說,誰也沒有可靠的資料……”

郝美麗插話:“那就接著采訪寫唄!”

“我看完這篇通訊,就總是放不下,你猜怎麼著,事隔三天,我在《解放日報》上看到一篇通訊,名字叫《阿詩瑪,你在這裏。》,我讀完以後就納悶,《人民日報》剛發表,《解放日報》就回應了楊麗坤受迫害在上海治療休養的故事。我仔細一看,兩篇文章的作者是一個人,作者有意製造了一條美妙的通訊空間連接線。”

郝美麗忍不住嘖嘖讚歎:“妙,妙,姐夫,多藝術呀,我可以好好備備課,講出情趣來……”她說著哼起了《五朵金花》中的金花與阿鵬的一段對唱《蝴蝶泉邊》。鄭風華也情不自禁地對唱了幾句阿鵬的歌詞。

對唱結束了,郝美麗問:“姐夫,你還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我還小,我們就是看《五朵金花》認識的嗎?”

鄭風華回答:“當然記得了,等到你約我看《阿詩瑪》的時候,你就大了……”

郝美麗不吱聲了,就是因為看完《阿詩瑪》後,她媽媽發現她與鄭風華接觸頻頻,便開始幹擾他倆接觸了,也就有了鄭風華和郝倩麗一起下鄉、戀愛和結婚的故事。郝美麗說:“姐夫,我媽媽真有眼光,那時候就看出你有出息……”

她這麼說,撩動了鄭風華的心思,同時想起郝美麗那含苞待放的美麗,突然覺得和她之間的距離近了很多。他看出了郝美麗的感激及動情,又說了幾句,就匆匆告辭了。

鄭風華一進宿舍,韓小冬向他做了個鬼臉,弄得他一時莫名其妙,那神態、那動作,都讓他感到韓小冬在諷刺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韓小冬會看到自己在郝美麗宿舍裏那短暫的一幕。韓小冬用牙縫發音“呲”了他一口,又詭譎地嘿嘿一笑,這可讓鄭風華心裏沒底兒了。韓小冬順手從兜裏掏出一封信,瞧著信封說:“鄭風華,下午自習你也沒到班級去,有你一封信。喂,這信是從興城市發來的,字體可是嫂子的,嫂子還沒回農場呢?”

“回去了,”鄭風華去搶信,“快給我!”

韓小冬神秘兮兮地說:“回去沒來,返回去又沒來,而且是轉車,又這麼近。壞了,嫂子在興城另找新歡,把你給踹了。”

“胡說!”黃夫子說,“隻有鄭風華當陳世美,沒有弟妹踹鄭風華的可能。”

“你們都給我閉上嘴。”鄭風華今天很忌諱這種話,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他嚴肅地說了那麼一句,誰也不吱聲了。他一看信封,果然是妻子從興城市寄來的,心裏也十分納悶,急忙撕開看起來:

風華:吻你!

你發到農場的信我收到了,我現在是在興城家裏給你寫信。回去又回來都沒去看你,事情倒是不怎麼急,也不是時間就那麼緊,我還在候車室蹲了三個小時等車呢。我心裏太亂,去了以後又要給同學們添麻煩,主要是覺得你那裏也不肅靜,你們和學校領導之間,你和冬冬小姨之間,有些事情也不知說什麼好,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鑒此種種就沒去看你,你不會生氣吧?

你才離開農場這麼幾天,那裏就亂套了。返城風就像突來的暴風驟雨席卷農場大地,聽說是鄧小平同誌開的口子,是個機會。我怕政策說變就變,拋棄了幹部身份的教員資格,辦假病退回城了。你可能會感到突然,但這是早晚的事情。你想啊,農場變得冷冷清清,我在那裏待得還有勁嗎?除韓場長兩口子外,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不好找了,我想你會理解我的。

我和冬冬住在他爺爺和奶奶這裏,二位老人和弟弟妹妹都很關心我。冬冬也好,已經入學了,就是常念叨你,這些你都放心就是了。隻是工作的事情,我想說又不想說,這麼多知青一下子返城,工作太難找了。看來,想當老師是沒門兒了,我們兩家生活都很拮據,我必須抓緊找個工作。農場家裏的東西能送人都讓我送人了,兩家老人聽說後都說我不會過日子呢。寫到這裏你一定擔心你的那些書和報紙上發表的稿子,我都一份不落地給你捎回來了。好,天晚了,就寫到這裏吧,找機會我去看你。兩家老人都說你寫的信都收到了,就不給你單獨寫信了,讓你安心學習。有一件事情托付給你,請上海的同學給買幾條鳳凰牌過濾嘴香煙、大白兔奶糖,準備安排工作送禮,千萬別忘了。

思念你的妻:倩麗

1977年×月×日

韓小冬一直瞧著鄭風華把信看完:“這麼長,天書啊?”

“我老婆返城了。”鄭風華邊往兜裏揣信邊說,“小冬,你嫂子信裏說,很留戀你爸爸、媽媽呢。”

葉飄飛突然推門進來了。

“喂——”黃夫子正要去刷飯盒,覺得很奇怪,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葉飄飛心事重重的樣子:“瞧你這話說的,大驚小怪的,我怎麼不能來呀?”

“嫂子,怎麼回事兒呀?怎麼一見麵就都像吃槍藥似的。”韓小冬迎上去接包,頑皮地對葉飄飛說,“你們這些嫂夫人怎麼都會搞突然襲擊呀?嫂子,沒吃飯呢吧?”

葉飄飛坨兒大,往黃夫子床上一坐,上下鋪同時“嘎吱”一聲。她回答:“我這些日子省錢省糧票,有西風就行了。”

黃夫子莫名其妙:“你這是怎麼了?”

“別說,現在是什麼也別說,”王寶藝雙手一擋說,“有話留著兩口子在一個枕頭上慢慢說。我說過,凡是給七七級當老婆的,隻要來了,都一個待遇……”

韓小冬插話:“天要黑了,到哪裏去買嘎牙子去呀?我看這樣吧,住宿呢,就照著鄭風華的嫂夫人來時的待遇,我去小賣店買點罐頭、糕點,來瓶酒,就在這裏為嫂夫人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