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3)

“明白了。”韓小冬一鼓掌,引發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停止!”薑太明說,“同學們記住,課堂上不準鼓掌。這不是你們農場、工廠,同學們記住了嗎?”

同學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記住了!”

韓小冬問:“薑老師,我可以坐下了嗎?”

“可以了。”薑太明翻開教案說,“同學們,下麵我們開始講新課……”

文化、彭衛東、郝美麗一直站在大教室門口全神貫注地聽著。薑太明一說要開始講新課,他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像相互間都是陌生人一樣。文化想說什麼,一瞧他倆的神情又停住了,三個人心情各異地順階而下。文化犯心髒病已經三天了,現在似乎好了。他邊下台階邊心裏嘖嘖讚歎:“可謂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比‘文革’前的大學課堂還要生動,還要有深度……”

雖然是下樓梯,郝美麗卻在喘粗氣,問文化:“文書記,薑太明老師剛才說‘下麵,我們開始講新課’,這句話有毛病,不是‘我們’,應該是‘我開始新講課’。黃夫子、韓小冬為什麼不起刺兒呢?難道他們沒有聽出來?”

文化笑笑說:“關鍵是在於方法。再說,薑太明老師的話語是我們當老師約定俗成的習慣用語。郝美麗老師,不要想怎麼出這口氣了,自己勸自己寬宏一些,大度一些,注意一下方法,找時間我們再談一談……”

彭衛東想說什麼,沒等開口,三人已經到了該分手的地方。

文化回到辦公室,點著一支煙深吸一大口吐出去,再吸一大口又吐出去,轉來轉去,眉頭上的疙瘩越皺越大。突然拿出電話號碼簿撥通電話,說:“總機嗎,我是文化,給我接北戴河學府療養院,找劉——”他說到這裏,“啪”地又把電話撂了。不一會兒,電話鈴響了,話務員問文化是不是斷線了,文化說不是,是不要長途了。他接著讓辦公室主任去找黃夫子、韓小冬,囑咐越快越好。

郝美麗回到宿舍正趴在床上哭,彭衛東推門進來說:“哎呀,哭什麼,什麼事兒還不是領導說了算,有我呢……”他說著,眼睛直勾勾盯著郝美麗趴臥著的柔美的曲線身條兒,瞧著她覆蓋腦後又鋪散開著的秀麗的黑發,僅從身後瞧就使他心動如醉了,他真有縱身撲上去的念頭,可是他理智了。一個月前,學校舉行舞會,他邀郝美麗跳舞,當試探著把她一點點往懷裏摟抱時,她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彭衛東高興了,陶醉了。他開始試探著用胳膊肘用力壓迫她那鼓鼓的乳房,不料,郝美麗嘴裏嘟噥著“臭流氓”,一抽身走了。這之後,郝美麗兩個多星期不和彭衛東說話,彭衛東故意找工作借口去接近她,她一直酸溜溜的……

“領導說了算?”郝美麗一骨碌翻身坐起來,“對這事兒文書記到底是什麼意思?”

“文書記代表不了係裏。”彭衛東顯示出了無上的權威,“我準備去找張院長彙報,非掐掐七七級黃夫子那幾個刺頭不可。他們有好多不軌行為,我已整理得差不多了……”

郝美麗想起文化說的那些話,倒是好主意,不過他太軟弱了,他說的那些能實現嗎?倒是彭衛東的話,讓她像是在黑暗裏見到了亮光,雖然受調戲的往事還讓她心裏隱隱作痛,她還是無奈地說:“那就靠你了。還有,文書記不讓摘那份大字報,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掛在那裏不是影響越來越大嗎?”

彭衛東討好地說:“管他怎麼想的,我想了,這是違反學院治安規定的,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怎麼摘呢……”

“和我商量?”郝美麗急了,“和我商量有什麼用啊?”

“好,那就不商量,來個幹脆的。”彭衛東堅定地溜須順杆兒爬起來,“我和文書記打個招呼,管他什麼態度,我去把它摘了!”

郝美麗強打精神說:“好,彭主任,謝謝你了。”

郝美麗就像彭衛東的吹氣筒,不管他遇到什麼事情,不管生多大的氣,哪怕是氣癟了,隻要郝美麗發一句話,略給他打一點氣兒,他就會像被氣管子打了氣一樣變得鼓鼓的滿是生機。他渾身都充滿力量,朝張院長辦公室走去。一進大樓門洞,嘰嘰喳喳出來一幫學生,一看年齡大小參差不齊,就猜定是七七級的,但搞不準是哪個係的。這個說什麼“勺糕”、“大荒湯”,那個說:“這還叫不叫人吃的夥食了,大師傅都懶到什麼程度了,蒸發糕都不用手揉和揉和,用勺子往蒸屜上扣。”又一個說:“就是呀,我今早買的‘勺糕’,那堿使得一點兒都沒揉開,齁苦齁苦的……”

彭衛東已經擦身過去,越聽越來氣,喊了一聲:“你們給我站住。”十多名同學站住一回頭,彭衛東又說:“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十多名學生一起有節奏地像朗誦詩一樣:“你說苦還是甜——學院很快要——命喪黃泉!”彭衛東氣得湊上兩步問:“誰說學院要命喪黃泉?啊,你們是哪個係的?”一位短發女生說:“我們是數學係七七級的,昨天老教師就調走了四個,今天頂上一名工農兵大學生留校的老師講高等數學,講了個一塌糊塗,這學校還不很快就——”她說到這裏,十多名學生一起揮手向彭衛東喊:“命——喪——黃——泉!”說完嘰嘰喳喳走了。

彭衛東敲門進了張院長辦公室,張院長正在連批評帶指責總務處長:“學生們為什麼對夥食那麼大意見?”總務處長不服張院長的批評,辯解說:“學生食堂是應該提高夥食水平,但七七級這些學生也太缺乏艱苦奮鬥的精神了。”張院長說:“一方麵要教育學生發揚艱苦奮鬥的精神,另一方麵要提高夥食水平。”總務處長一走,教務處長進去了。張院長批評得更嚴厲,質問學生為什麼對教學有這麼大意見。教務處長說:“主要是我們學院開門辦學辦在大荒地,老教師留不住,係裏工農兵大學生留校任教的太多。”張院長很不願意聽這句話,批評說:“工農兵學員怎麼了?我不是早就說過嗎,要千方百計提高師資水平,一方麵讓他們刻苦鑽研,另一方麵出去進修培訓嗎……”

這個張院長處理問題提要求時,總是以“兩個方麵”為原則,讓接受的人很高興,就是忽視了這一麵,還重視了那一麵,他再批評時,起碼還能占一半理,所以,在他麵前就沒有混不過去的事情。教務處長不吱聲了,反正心裏有數,隻是低頭聽訓。

彭衛東卻不然,他是另一種思維,一邊聽著,一邊在思考怎麼彙報,他知道張院長對他有所偏愛,但有些問題也是常不留情麵的。大原則還是“兩個方麵”,比如郝美麗來告狀說自己行為不軌,張院長一方麵想兩頭都摁住,另一方麵還是指責了他:“不管你有意還是無意,人家是有意見了,追求人家這樣漂亮的姑娘,一定要注意方法。”有了張院長這“兩個方麵”,他就不擔心什麼了,求張院長做紅娘,張院長說是要有一定基礎時才行。因為張院長出麵了,郝美麗才沒有起刺兒,而且大有逐漸緩和靠近的意思。他所以對郝美麗還不死心,主要原因是後邊還有個張院長用“兩個方麵”撐著。

彭衛東在外間聽張院長批評教務處長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嚴厲,想進又退了回來。從門縫裏一看才發現,原先那隻是花白的頭發已變成一片蒼白,隻有五十八歲的年齡看上去要比七十歲的人還蒼老。誰知道這所學院有他多少心血呀。他迎合著當時的政治氣候,要辦成全國開門辦學的先進典型,要培養出一批一流的工農兵大學生。選校址、建校舍、搭班子、調老師等等等等,為建這所學校他可謂是鞠躬盡瘁,已經到了白發蒼蒼,隻差死而後已了。彭衛東是這裏的第一批工農兵大學生,進校不久就受到了張院長的器重,是當時的學生會主席。這“勺糕”的發明者就是他彭衛東。難怪剛才在樓棟門口時他對那十多個學生那麼耿耿於懷,大動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