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3 / 3)

教務處長一走,彭衛東就開始彙報工作,張院長可真是網開一麵,當然也發了幾句脾氣,到頭來還是支持他彭衛東的。因為彭衛東是他一手提起來的,中文係又是他的“蹲點單位”。中文係出問題了,他臉上也就無光了。最後他拍板說:“黃夫子、韓小冬搗亂的這股風一定要壓下去,就拿中文係七七級三班開刀,要起到對各係類似情況的警告作用。”

彭衛東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去找文化商量如何落實張院長的一條條指示,包括安排人撕掉大教室門前的所謂“公開信”,召開教職工大會統一思想,拿七七級三班開刀等問題。

黃夫子、韓小冬去食堂打飯,路過教師家屬區,發現薑太明老師正在一人半深的土坑裏哈著腰挖土往外揚。韓小冬問:“薑老師,幹什麼呢?”

薑太明直起身子說:“菜窖塌了,挖菜窖呢。”

韓小冬打頭,黃夫子跟著,進了障子院湊了過去。黃夫子問:“薑老師,你們老師還得挖菜窖呀?”

“這話說的,”薑太明說,“不挖菜窖怎麼辦?這裏沒有蔬菜商店,一冬天總不能光吃凍白菜、凍蘿卜、凍土豆吧?”這時,一隻剛下完蛋的老母雞紅著冠子,咯咯咯叫著飛出了窗下的雞窩。

韓小冬嘻嘻一笑:“這哪像是大學教師的家呀,純粹是個農村小院。”

“韓小冬說的沒錯”,黃夫子說,“我們這所學院麵向農村辦學,處處都弄成農村樣,怎麼能指望雞窩裏飛出金鳳凰呀?”

“要能飛出金鳳凰才怪呢!”薑太明說,“就是金鳳凰,在這裏也能變成土雞!”

這時,薑太明的妻子拿著一封信走過來說:“太明,你的掛號信,這來信地址是哈師院,可能是商調信吧?”

薑太明打開一看點了點頭:“是。”

韓小冬問:“薑老師,你要調走?”

“是。”薑太明回答,“不光我,係裏還有三名老師都正在聯係外調單位。”

“薑老師,你不能走啊!”韓小冬跳下窖坑仰臉對黃夫子說,“你回宿舍看看還有誰在,過來一起幫著薑老師挖菜窖。”

黃夫子說了聲“好”轉身走了。韓小冬大聲說:“要是鄭風華、宋奎祥在的話一定讓他倆來,你來不來都行。”

黃夫子問:“為什麼?”

韓小冬說:“還問為什麼,你是夫子嘛,不是幹活的料,那倆小子行。”

薑太明邊拆信邊說“不用,不用”,喊黃夫子回來。黃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薑老師,七七級同學們求你了,”韓小冬央求說,“你們這些老師要是再一走,學院就徹底完蛋了呀。”

“韓小冬同學,你是不知道,我們中文係這幾個老教師就是覺得這裏灑下了我們不少的汗水,建校開始我們就被調到了這裏,所以走了那麼多老師,我們都沒走。”薑太明說,“要說,師資確是個難題,這是時代造成的,隻要想辦法,會改變的。主要是這裏的有關領導,聽不進不同意見,讓我們看不到希望呀。”

韓小冬挖起一鍬土揚出去,喘口氣說:“我們也覺得都這年代了,他們還用舊觀念固守舊陣地!”

“對嘍,所以說,這個地方留不住人才。”薑太明氣憤地說,“再說,這裏脫離社會,根本不是辦學的地方。”

韓小冬說:“薑老師,老師聯名向上級反映反映,還應該堅持把學校搬進市裏呀!”

“沒少反映,”薑太明說,“國家財政緊張是個問題,關鍵是這裏領導的辦學思想有問題……”

薑太明說完讓韓小冬從窖裏上來,自己下去又挖又揚起來。沒多一會兒,鄭風華、宋奎祥來了,在場的四個人輪班,第一個下去猛刨一陣子上來,第二個下去往上揚土,然後第三個下去刨一陣,最後一個下去揚一陣。很快,菜窖的深度下去了不少,已經漫過了頭頂。

“薑老師,你的課講得真棒,”鄭風華跳上來喘著氣說,“本來是很幹巴的課,講得那麼生動活潑,有滋有味兒。”

薑太明說:“你們提問題、回答問題也好呀。韓小冬同學提的問題盡管不現實,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思考得有深度,有點兒高校學生的味道,我聽了非常開心。”

“也就你說吧,薑老師,”宋奎祥說,“有的課堂如果我們提這種問題,就說我們七七級‘狂’,狂得發傲。”

“什麼‘狂’和‘傲’,”薑太明說,“這叫鑽研精神。國家興旺發達靠什麼?靠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套路數行嗎?顯然是不行。國家辦大學,一方麵是讓學生學知識,另一方麵是在各知識領域裏鑽研。這次恢複高考,讓我們看到了國家興旺發達的希望,可九屆畢業生裏的招生數還不足過去一年,這些年的人才幾乎都在七七級了。那天講課時我就沒敢深說,就你們現在的水平,本來就有當廠長、科長、處長、校長的來上學的,要是好好深造幾年,畢業後實踐實踐,七七級裏不僅會大批大批地出工程師、學者、科學家,還會出縣、市、省,甚至國家領導人一級的幹部呀,我是不敢小看你們七七級啊!”

宋奎祥笑笑說:“薑老師太抬舉我們了。”他話音未落,薑太明的愛人說:“飯菜做好了,請幾位同學在這裏隨便吃點吧。”鄭風華說不要在這兒吃,薑太明和妻子堅決不讓,硬把他們拉扯到屋裏去了。

黃夫子回到宿舍叫上鄭風華、宋奎祥,本來要一起到薑太明老師家幫著挖菜窖的,張建萍扯著娟娟的手把他攔住說:“我已經找院子弟校的校長三次了,他先是說研究研究,這回答複了,說這是教職工子弟校,你是學生,再說,娟娟又沒有戶口、糧食關係,實在是不能收,讓咱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娟娟在一旁直抹眼淚,說:“在農場考上高中就沒上幾天課,已經落下了不少,可怎麼辦呢?”

沒等黃夫子發脾氣,王寶藝發上火了:“這子弟校校長還講不講人情道理了。國家掃除一切障礙恢複高考,學校為什麼就不會掃除一切障礙給我們創造條件,讓我們好好學習呢?我們七七級惹著誰了?”

張建萍說:“惹著無知、淺知、愚昧了!”

王寶藝說:“真不理解!”他接著說,“我哥哥在國家教育部工作,剛給我來了一封信,讓我老感動了。”

張建萍問什麼內容這麼感動,王寶藝從兜裏掏出信來遞給張建萍,張建萍念了起來:

寶藝弟:你好!

你和小霞的來信收到了,我和爸爸、媽媽都從內心裏為你成為一名七七級大學生而高興,也為你們倆將來會有新的生活而高興。照媽的話說是噩夢已經過去,好時候又來了。你可能知道,從今年起恢複高考是鄧小平同誌的一項偉大戰略性決策。其中有一個非常感人、又鮮為人知的小故事:就在你們將奔赴考場的前半月左右,教育部突然接到告急,不僅僅是報考的考生太多太多,也是這些年經濟陷入低穀,全國造紙行業很不景氣,連給全國考生印考卷的紙張都不夠。誰會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時,有關部門反映說,唯一還有一批準備印刷《毛澤東選集》的紙封存著。新上任的教育部部長蔣南翔請示主管首長,主管首長也定不了,最後請示鄧小平同誌。鄧小平同誌當即拍板:可以用這批紙印考卷……

張建萍本來讀文章就善於表達感情,她讀著讀著掉下了眼淚,宿舍裏的同學也都掉下了眼淚。信還沒讀完,王寶藝扯起娟娟的手說:“同學們,走,咱們七七級三班同學集體去找子弟校校長。他要是還不答應,我們就以刁難七七級學生為由,讓我哥哥牽線,到教育部告他們去!”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對,告他們去!”接著,王寶藝打頭,同學們一起破門而出,還挨個宿舍喊著七七級三班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