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3 / 3)

“簡直是胡鬧。”鄭風華堅決反對,“這是一種必須遵循的理念。文書記說了,母親醜也是母親,母親窮仍然是母親。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就是學生!”

韓小冬說:“這樣的老師我們堅決不要。文書記,建議把寫作課改成自習課!”

“這樣吧,”文化說,“這個問題我還沒想好,但是已經有了一些辦法。作為一個課題,我了解了,恢複高考後的不少高校,就這麼個現實,我們要尊重現實,著眼未來,你們看看怎麼才能想法提高寫作課的教學質量。”外邊走廊裏傳來了學生下晚自習回宿舍的腳步聲,文化抓緊了講話的速度,因為很快就要熄燈了。他講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囑咐他們要把對老師的“較勁”變成鼓勁和使勁,說完又重複讓他們好好思考思考這個問題,隨即走了。

文化一走,韓小冬從床底下扯出寫大字報的紙和墨,重新往寫字台上一放,讓鄭風華繼續寫。鄭風華猶豫著拿起毛筆,寫了一行就停住了。韓小冬譏諷說:“風華,寫的什麼話呀?一點勁兒都沒有。”正說著傳來敲門聲,王寶藝迎上去開門,原來是郝倩麗。宋奎祥剛卷完一支煙要點火,忙收住劃火柴的手說:“嫂子,我們商量點事兒再給你兩口子讓地方。”郝倩麗連連說:“不,謝謝同學們。”她瞧一眼鄭風華正在寫的大字報公開信,一下子火冒三丈,拽住鄭風華就往外走。剛順道走到房後窗下,韓小冬就帶頭喊起了:“鄭風華——妻——管——嚴!”鄭風華抓起一把土塊朝窗戶揚去,窗戶的玻璃像遭冰雹一樣,劈裏啪啦響了起來……

“鄭風華這小子我知道,”韓小冬說,“有才不說,人也非常好,就是有‘妻管嚴’。”然後拿起毛筆來,說,“他寫的這玩意兒咱們續不上,幹脆就直來直去得了,我寫寫,你們看行不行……”

宋奎祥猶豫一下說:“文書記是老係主任,人很有水平,剛才婆婆媽媽地說了那麼多,寫這個能不能把他給惹翻了呀?”

“文書記這個人呀,接觸不多,通過他的談話,偶然也聽別的老師議論過,資深水平高。聽說‘文革’前還是全國高校模範教師,文武雙全。”王寶藝評價起來,“他對現行這些東西都不滿意,可是換位思考,他是書記呀,得平衡把握好這些關係。咱們貼這個公開信,不隻是對郝美麗的寫作課,主要是對彭衛東這個小當權派。我認為咱們就是貼了,他心裏也不會有啥想法。”

韓小冬一揮拳說:“班長說得太好了,有理走遍天下,我讚成。我們是在撥亂反正、正本清源、跨入新時期這個關鍵時刻,與無知或者說淺知做鬥爭。”

黃夫子豎起大拇指,放在韓小冬胸前嘖嘖讚歎:“你是七七級裏新三屆的傑出代表。”

“少吹捧我!”韓小冬把他的大拇指撥拉開說,“文書記不是說了嗎,這就是目前高等院校裏七七級的社會責任……”他說著揮筆寫起來,大家都探頭去看,都說寫出的一些話說得挺來勁,就是這毛筆字寫得像老蟑爬的。韓小冬一聽抬起筆對準張生江、黃夫子等探過來的一張張臉上狠狠畫了一道又一道,搞得大家都紛紛跑走。黃夫子擦一把臉,嘴巴子變成了一片漆黑,用手擋著韓小冬直告饒說:“別鬧,別鬧。”韓小冬哈哈大笑說:“黃夫子呀黃夫子,叫你夫子我就覺得缺點兒啥,這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就缺這把胡子。”逗得大家一陣哈哈大笑。王寶藝拽一把韓小冬說:“別鬧了,快寫……”

郝倩麗拽著鄭風華不鬆手,一直到了運動場旁的小樹林邊才沒好氣地說:“風華,怎麼,你還真要當大義滅親的英雄呀?”

“倩麗,不是,你應該理解我,我不是對冬冬小姨去的。這是潮流,我不這麼做,他們也會這麼做。”鄭風華激動起來,“逆潮流而動就是反動,這句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如果逆這潮流而動我就是孤立,甚至苦惱。說實話,我還是在壓抑著自己的這種激情……”

“我看,你千萬不要寫。”郝倩麗很鄭重的樣子,“冬冬小姨知道會發瘋的。再說了,要是回到家裏,你怎麼見咱媽呀?我的臉往哪兒擱呀?”

此時,郝倩麗的心裏是又喜又氣,而且喜大於氣。她這些年,特別是要來這裏時還擔心鄭風華和郝美麗會不會舊情複燃,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鄭風華壓抑著鬱悶:“我也不是沒想過……”他正說著,突然一束明亮的手電光照過來,接著就是大聲質問:“什麼人?”刺眼的手電光離鄭風華越來越近,直刺眼睛。郝倩麗緊緊挽著鄭風華的胳膊,有些緊張。持手電筒的人逼近到兩個人眼前,聲音更大了:“我是院保衛處處長牟向東,你們是什麼人?深更半夜的。”

“噢,牟處長,我叫鄭風華,是中文七七級三班的學生。”鄭風華斜瞧一眼緊挽著自己胳膊的郝倩麗說,“這是我愛人。”

郝倩麗被移過來的燈光照得眼睛睜不開了,吞吞吐吐地說:“是,是……”

“是?是什麼?”牟向東不由分說,帶有定論性地問,“我看你倆鬼鬼祟祟的,肯定有問題,跟我走一趟!”

“牟處長,沒問題,她確實是我愛人!叫郝倩麗,從小興安嶺農場來的。”鄭風華極力辯解,“是來看我的,不信你問係裏彭主任去。”

牟向東毫不客氣:“我會問的!走,先跟我走一趟。別溜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你要幹什麼,就直說吧。”鄭風華氣急敗壞地問,“要拘留?要逮捕?”他說著怒視一下那套警服,要接著發火,被郝倩麗捅了一下:“走,咱去就去唄,也不是假的。”鄭風華克製著,算是沒再說出發泄的話來。

牟向東把鄭風華和郝倩麗帶到了保衛處,氣哼哼地給彭衛東打了個電話,內容是在黑裏咕咚的小樹林裏發現了一男一女,行蹤可疑,一問,說是你們七七級中文係的學生,叫鄭風華,說女的是他愛人。鄭風華一聽,要責問牟向東什麼叫行蹤可疑。隻聽對方在電話裏說:“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兩口子呀。”

鄭風華要伸手去接電話,對方“啪”地掛了。牟向東問:“人家彭主任睡了,你倆有什麼證件證明是夫妻關係?”

郝倩麗解釋說:“我從農場回家順便來看看愛人,沒考慮帶什麼證明呀。”

牟向東說:“這是高等學府,他張口一個愛人,你也閉口一個愛人的,你們覺不覺得硌牙呀?”

鄭風華發泄不滿地說:“硌牙?硌什麼牙呀?我就是她愛人,她就是我愛人嘛!七七級就是公開錄取我們這樣的學生的。”

牟向東拍拍桌子責備說:“你們是學生,是學生!”

鄭風華說:“學生怎麼了?國家招的就是有老婆的丈夫,有丈夫的老婆呀,還有孩子呢!”

牟向東也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簡直亂套了!”

郝倩麗實在是不解,心裏嘀咕,這高等學府的保衛人員怎麼這素質,還不如農場的公安人員。剛才無奈拿不出證明,現在一下子想到了鐵一般的證明,脫口便說:“中文係的寫作老師郝美麗是我的妹妹。”

牟向東用手電一照,細細瞧著,弄得郝倩麗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後他把手電筒一閉,客客氣氣地說:“像,像,怎麼不早說呢?郝美麗是我在這裏讀書時的輔導員。美女,才女,現在講寫作課講得老棒了。你們準備上哪去呀?”

郝倩麗說:“我倆說說話,我準備回我妹妹那兒住。”

牟向東說:“好了,你們倆走吧。別在外時間太長了,現在這裏的學生刮起了一股戀愛風,有的還在小樹林子裏非法同居。張院長下令讓我們好好治理治理學院這方麵的問題,抓兩個典型。”

鄭風華剛要說什麼,郝倩麗搶了話:“謝謝牟處長了。”

鄭風華和郝倩麗走出保衛處,出了樓棟門,一直朝郝美麗宿舍走去。走出不遠,鄭風華回頭見身後沒有人影,才哼了一聲說:“倩麗,你看見了,也聽見了,這就是堂堂的本科院校,還號稱什麼是這個地區的高等學府,都什麼水平?”接著又詳細講了郝美麗上寫作課的細節,郝倩麗為之一歎:“風華,我也沒想到你上的大學就是這個樣子。看來,這裏的情況很複雜。我不多說了,明天一早我帶冬冬走了,你該上課上課,也別送了。我就說一條,你一定要處理好和美麗的關係,可能的情況下,一定要幫她緩解一下她和同學們之間的矛盾。她這個人嬌生慣養,也是太任性,我今晚再好好勸勸她,你們的一些事情,我一時也搞不明白。不多說了,你自己多注意身體。這裏夥食這麼差,給你的錢可能還有,不夠了就給我寫信……”她停停又說,“對了,小霞也報到了,也不知來沒來這裏?昨天看見王寶藝,我也沒好意思問,在農場時咱們關係都不錯,你方便的時候可要多關注一下他倆的關係,千萬別讓王寶藝當陳世美!”

鄭風華說:“我知道,我看是不可能,不能把人看得都那麼壞。聽說前幾天小霞來,還和王寶藝兩個人偷偷到孔家鎮去住小旅館了呢。”

“噢,”郝倩麗說,“這樣就好,韓嬸兒還說閑話呢。”

兩人說著說著到了郝美麗宿舍門口。郝倩麗上去敲敲門,郝美麗把她迎進去,郝倩麗一閃身剛邁進門檻,門就“咣”的一聲關上了,鄭風華一看,這是小姨子在向他示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