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麗興奮了:“文書記,下步再去研究什麼呢?”
“寫作理論也在不斷更新呀……”文化思考了一下說,“以後條件允許的話,你可以去北大或複旦深造一年或者兩年,學學名校老師的講課經驗。”
“對呀!”郝倩麗也高興了,“文書記,那就請你多幫助我妹妹吧。”
文化點點頭說:“我會這樣安排的。”
郝美麗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直說:“一定,一定按文書記指導的去做。”
文化要走,到了門口又囑咐:“要從主觀上和七七級同學化解矛盾。”郝美麗直點頭。
文化一走,郝倩麗也不說去找鄭風華了,郝美麗卻說:“不管怎麼說,鄭風華這麼幹我就是有點兒想法。”郝倩麗一再表示要好好說說鄭風華,讓他不但以後不能再這樣做,還要在同學們中多做幫忙的工作。
韓小冬大喊鄭風華是“大義滅親的七七級英雄”,搞得鄭風華有口難辯,隻好就範了,隻是在妻子姊妹倆那裏不好交代。他又一想,我是不是“大義滅親”都左右不了黃夫子挑起的這場風波,弄不好還要被孤立,索性事後耐心向她姊妹倆好好解釋一下。萬萬沒想到,黃夫子、韓小冬、宋奎祥,包括班長王寶藝窮追不舍,要讓鄭風華起草一份寫給院係領導的一封公開信,還要以大字報的形式貼在大教室門口,內容是請誤人子弟的郝美麗老師走下講台。下午在班級自習時,王寶藝把這消息透露給了鄭風華,他可真的猶豫了。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要是寫了貼出去讓姊妹倆知道了,那還得了呀?肯定要爆發一場戰爭。為這個,他下了自習課沒有回宿舍去拿飯盒到食堂打飯。如果在宿舍吃飯,肯定有這個話題,他躲著來來去去打飯的班級同學,不由自主地來到了郝美麗宿舍的門口。剛要輕輕敲門,聽得裏麵傳來了柔和清新的說話聲,偶爾還有冬冬嬉笑的聲音。他很奇怪,姐姐把妹妹的勸說工作做好了?
他一推門進去,就像蔚藍的天空一下子陰了下來。郝美麗忽地往床上一躺,麵部衝牆,給了他個後背。郝倩麗劈頭蓋臉地指斥鄭風華說:“你怎麼這麼混?”鄭風華急了,反問一句:“我怎麼混了?”郝倩麗嗓門更大了:“我支持你上大學就是讓你和冬冬小姨來作對的嗎?”鄭風華辯解說:“不是那麼回事兒,你聽我說。”郝倩麗不聽,追問他是不是拿出字典當佐證了。郝倩麗說:“我不聽你詭辯,你——”她話音未落,彭衛東來到門口聽見了這些,忽地推門進來了,開口就說:“鄭風華,你還說啥呀?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你說,你到學校不依靠組織,一下子就和那些無政府主義的學生攪在了一起……”鄭風華有口難辯,轉身推開門走了。冬冬跟在後麵喊:“爸爸,爸爸,你的後腦勺怎麼了?你……”郝倩麗猛然看見了鄭風華後腦勺上包紮的白藥布,攆出門幾步喊了兩聲,鄭風華沒有理會,大步走了。
不管彭衛東怎麼說,郝家姊妹隻是聽著,誰也不搭茬兒。因為他沒進來之前,妹妹已經把他如何求婚,自己又如何不同意的一些事兒說了。
果然不出鄭風華所料,王寶藝等在宿舍裏吃完飯都沒去教室上晚自習,正在議論寫公開信的事情。等了一陣子也不見鄭風華回來,韓小冬猜測說:“我們‘大義滅親的英雄’大概要臨陣脫逃了。”
黃夫子拍拍胸脯說:“第一個英雄倒下去,第二個英雄站起來。我早就打好了腹稿,我說說,你們聽行不行?”他剛念了兩句開頭,宋奎祥就反駁說:“不行,不行,太夫子味了!”韓小冬又說了個開頭,大夥兒仍然說不行。王寶藝說:“寫作這玩意兒,誰都能寫,但不是誰都能寫好的。大家先別瞎議論了,等鄭風華回來聊聊再說。”韓小冬一拍床前的小課桌說:“聊個屁,等他鄭風華回來要是不幹,咱們就動武,逼迫他上戰場。”他說著把買來的紙鋪陳好,正要去倒墨汁,鄭風華推門進來了。出乎大家意料,他走到鋪陳好的大字報紙麵前說了聲:“嗬,都給我準備好了!”說著把外衣脫了一甩,挽挽袖子拿起了毛筆,刷刷寫了一行大字:如何把師院打造成培養優秀教師的“航空母艦”。接著在大題目下拉了個破折號後又寫了一個副題:就郝美麗老師的寫作課給院係領導的一封公開信。
“信”字剛落筆,宿舍裏響起了一片掌聲。鄭風華剛要寫正文,忽然聽到走廊裏傳來了咳嗽聲,王寶藝說:“不好,文書記來了。”大家急忙藏紙、收墨筆,一陣小忙亂。韓小冬還假模假樣地打開了小收音機。
“喲,你們在幹什麼?”文化瞧著宿舍裏一個個倉皇的麵孔問,“王寶藝,你們怎麼都沒去上自習呀?”
“歡迎文書記。”等大家都站了起來,王寶藝回答說,“我們在聽收音機呢。沒來學院的時候,大家每天聽新聞聯播聽慣了!”
韓小冬故意把半導體收音機的聲音放大,裏麵傳來了播音員洪亮清脆的聲音:“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是新聞聯播節目時間。下麵播送鏡泊湖師範學院中文係七七級學生鄭風華采製的錄音通訊,題目是《一曲壯麗青春的頌歌》……”
眾人立刻興奮起來,韓小冬“啊”了一聲,剛要手舞足蹈,伴著洪亮清脆的播音聲,王寶藝衝他一伸指頭,“噓”了一聲,宿舍裏頓時靜穆起來,收音機裏傳送出了縫紉機的轉動和縫紉聲……
“……機輪飛轉,銀針引線,聽這嗒嗒嗒的聲音,看這熟練的動作,誰能想到一位失去雙手的下鄉知識青年還能這樣熟練地為戰友們縫補衣服。她是誰?她就是黑龍江省小興安嶺農場上海知識青年、黑龍江省勞動模範蔣春華……”接下去就是敘述、描寫、音響、采訪口述等手法合成的蔣春華參與農場拖拉機庫房救火、救戰友,重傷植皮仍為燒傷兒童輸血的感人事跡,整整播送了十八分鍾。
王寶藝、宋奎祥在擦眼淚,韓小冬對準鄭風華肩頭就是一拳,大喊:“這就是我們七七級的文憑,這就是……”王寶藝、宋奎祥、張生江等都情不自禁地學起韓小冬來,互相重拳亂擊。喊聲響成一片,宿舍裏沸騰了,弄得文化不知說什麼好了,久久地瞧著、聽著,隻有兩眼閃著愛惜的目光。
“行了,行了!”文化說,“同學們靜一靜,都坐下,我有幾句話要說一說。”
“文書記,”韓小冬衝著文化豎起大拇指,“你說說,咱七七級學生牛不牛?鄭風華在農場時寫的長篇通訊《壯麗青春獻給黨》上了《人民日報》頭版頭條。他來學院前采製的錄音通訊又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聯播》頭條……”
鄭風華一下子把韓小冬推坐在了床上:“你能不能不吹呀……”
“你說話注意點兒!”韓小冬後仰一下身子,直起腰來問大夥兒,又像是問鄭風華,“你們說這牛是吹的嗎?是吹的嗎?這牛是吹的嗎……”他問起來沒完沒了。
“正因為不是吹的,”文化忍著心髒的疼痛說,“你們才有本事在課堂發難老師,對不對?”
黃夫子推推眼鏡說:“文書記,學生有疑問和老師商討,不能叫發難吧?”
“不要和我狡辯,”文化顯得很嚴肅,“你們的動機絕對是發難,我可以說,你們是做了精心準備的。”
王寶藝理直氣壯地問:“文書記,你說係裏出些稀奇古怪的題考我們,讓我們都不及格,郝老師給黃夫子作文打五十九分,這是不是發難?”
“考你們,打五十九分,這都不是係裏的組織行為,起碼,我這個書記都不知道。”文化放重了語氣,“應該說是係裏有的領導或個別老師的行為,這都叫發難,這樣兩相發難必定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鄭風華接話說:“文書記,你說得很客觀,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你們不是傲稱七七級嗎?七七級不管做什麼都應該有個七七級的風度、風格……”文化說得語氣很重。
鄭風華問:“文書記,按你說,我們七七級應該有什麼樣的風格、風度呢?”
“讓我考慮一下,”文化略加思考一下,說,“七七級來自老三屆高、初中,新三屆高、初中,是國家沉澱了十年的人才寶庫。風度應該是發奮再發奮,胸懷大誌,顧全大局;風格應該是胸懷祖國,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鄭風華點著頭重複說:“顧全大局,社會責任感。”
“對!”文化說,“比如說,目前的高校,特別是我們鏡泊湖師範學院的現實就這樣。你們有意見,我更有意見,更著急。怎麼辦?這裏是你們將來的母校,母校就是母親般的學校。在我的記憶和視野裏,幾乎沒有孩子從懂事起就嫌母親醜、母親窮的……”
韓小冬提出了問題:“像郝老師那樣確實教不了我們。”
“要是她還繼續教我們,”黃夫子說,“我仍然看小說,她沒收我再去買……”
文化一皺眉頭:“這就不對了!”
王寶藝問:“文書記,你說她就這水平怎麼辦?”
“韓愈《師說》裏不是說過嘛,”文化說,“教學相長呀。”
王寶藝靈機一動:“對,教學相長。我認為就是大學裏邊也找不到像鄭風華這樣有寫作經驗的老師,我們的寫作課幹脆就讓鄭風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