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鄭風華在校區醫務所簡單地消消毒,包紮了一下,就回到了教室。黃夫子等人圍成的那個嬉鬧團談興正濃,韓小冬先看見鄭風華走了進來,嚷道:“我們大義滅親的佐證英雄怎麼掛彩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鼓掌,全班同學都跟著鼓起掌來。

“什麼佐證英雄,”鄭風華反對說,“你小子就是能胡說八道。”然後解釋說,“不小心絆倒了,後腦勺出了點血。”

“不過分,不過分,叫你佐證英雄並不過分。”黃夫子並不關心他受了什麼傷,接過話茬興奮地說,“大秀才,同學們正議論‘皮為’的笑料,說你手裏拿著新華字典這麼一佐證,氣氛頓時上來了。如果郝老師搪塞一句,還說是念‘皮’,課後查查字典再說,韓小冬的精彩解釋也會失去幾分光彩。特別是韓小冬和同學們一說,郝美麗老師是你小姨子,這就更有味兒了,大義滅親,確實是大義滅親!同學們,掌聲鼓勵!”

教室裏又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鄭風華苦笑一聲,一副無可奈何、說也說不清的神態。

“喲,怎麼搞的?”韓小冬看了一眼鄭風華後腦勺上的白藥布,走上去鬼頭鬼腦地瞧了又瞧,問,“怎麼搞的,大白天還能跌倒呢?是不是因為大義滅親,讓你老婆和小姨子把你收拾了,啊?”

“你胡說什麼!”鄭風華編了個瞎話,“樓門前腳下一個泥水窪子發滑,一個仰八叉,我的後腦勺正好摔在一塊石子兒上了。”

黃夫子等都湊上來問:“不要緊吧?”

鄭風華直搖頭說:“沒事兒,就是破了點皮兒出了點兒血,校醫說怕感染,就上了點藥包了一下……”

王寶藝說:“這點小傷算不了啥,別扯閑篇了,快商量正事兒吧!”說著就把鄭風華拉進人圈裏接著說,“風華,你是大秀才,大筆杆子,有件事情你要是答應做了,同學們說給你這個大義滅親的英雄頒發一等勳章!”

鄭風華被同學們緊緊圍住,他知道要讓他動筆,但猜不出寫什麼,問:“你們就直說吧,寫什麼?”

王寶藝一擼胳膊,問:“風華,聽說你怕老婆呀?”

鄭風華一仰臉說:“又聽韓小冬胡說八道。怕是什麼話呀,兩口子過日子,有些說不清掰不明的是是非非、磕磕絆絆,別說夫妻了,就是和同事,無關緊要的我都讓幾分,俗話都說好男不和女鬥嘛……”

鄭風華確實從不想和郝倩麗“鬥”,而郝倩麗卻想和他“鬥”。她一直心裏有愧,可憐郝美麗至今選不到合適的對象,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就更見不得她哭哭啼啼。她總記得郝美麗和家人送她和鄭風華登上遠去的火車時臉上那淒苦的表情……打那以後姐妹兩人心裏誰都清楚,盡管什麼話都說,就是這事隻字不提。郝倩麗還是很敏感的,她和鄭風華安家在農場,結婚典禮卻舉行在城裏。那天,郝美麗推托突然有事參加不了婚禮,郝倩麗卻認為她是在回避。郝美麗至今不婚,是想找一個起碼和鄭風華才貌拉平,甚至比他強的,可一直沒能如願。鄭風華被錄取到這裏,郝倩麗腦子裏並不是一點波動也沒有,這一來,郝倩麗與鄭風華算是較上勁兒了。此時,郝倩麗隱隱覺得妹妹有幾分可憐,心底又浮出了幾分內疚,再聽彭衛東那麼一說,她更要和鄭風華鬥一鬥,讓他不管是理是非都要偏袒一下這個妹妹,算是對妹妹的一點點補償。

郝倩麗安撫一下郝美麗,在宿舍待一會兒,便去找鄭風華。一出門,文化迎麵走來,打量了一眼便說:“你是郝美麗老師的姐姐吧?”郝倩麗點頭稱是。文化自我一介紹,她有禮節地帶步又返回了宿舍。

郝美麗見文化進來,忙站起來說:“文書記,實在不好意思,聽說您最近身體不怎麼好,有事叫我去就行了,還親自到我宿舍裏來。”

“文書記,您喝水。”郝倩麗倒一杯水放在小茶桌上說,“你們係領導對美麗真夠關心的,彭主任剛走,您又來了。剛才,我還說我妹妹呢,可要好好鑽研業務呀。”

“噢,彭主任來過了?”文化端起杯要喝口水壓壓心絞痛,手又縮了回來,問,“他說了些什麼?”

郝美麗瞧瞧姐姐,支吾著:“彭主任說……”

“彭主任說,七七級這屆學生大多數都是參加了文化大革命,經曆過武鬥呀,奪權呀,尤其是又上山下鄉多年,野慣了,太無政府主義,係裏一定要嚴肅處理……”郝倩麗歎口氣說,“我們家風華太不應該參與這事兒,他過去可不這樣呀,文書記,請你多幫助……”

“郝老師,還有你姐姐,”文化幹脆放下了水杯,“我理解可不是這個意思。國家從七七級開始恢複高考製度,那就是說,也要相應恢複高考前一些教學方法、課程。而我們師院建院以來都是按著開門辦學模式建立起來的典型化院校,教學水平和管理方法都還遠不適應這種變化了的新形勢……”

郝倩麗、郝美麗都在認真地聽著。就不說文化的言辭,僅就那神色就給她們以端莊感、自然感、威嚴感。盡管彭衛東攬權,也時有破壞他威信的行為,但他處理得都那麼得體,在教師和學生們中間,他隻要一處事,一講話,就是一位有風度、有學問、有水平的高校學者兼領導者的形象。

“依我看,實事求是地說,彭主任、郝老師,還有黃夫子同學都有問題。可以肯定地說,彭主任的說法是錯誤的,郝美麗老師傳授知識不準確,黃夫子等同學的方法也有問題。”文化回避了對鄭風華的說法,“問題在於郝老師沒收黃夫子的雜誌,作文給他打了五十九分,埋下了矛盾的種子。他這是在報複。要想處理好這件事情,就要各自多做自我批評,尤其是郝老師,應該主動一點。彭主任那邊我來負責,不能讓他帶著這種思想傾向處理問題。至於鄭風華,不是什麼主要的。”

郝美麗聽著有些不合意,心想:你說鄭風華不是主要的,對我們家來說可是非常主要的。

郝美麗平時很尊重文化,眼下也覺得他各打三十大板不對:“文書記,他黃夫子上課看小說,要是你該怎麼辦?”

“哎呀,”文化說,“目的是讓他改正。你說要是我嗎?那就邊講課邊從他身邊過,卯大勁也就是敲敲他的課桌,然後看他的表現。我估計他會很快收起來,要是不起作用,那就下課後把他找到辦公室好好談談……”

郝美麗剛要說什麼,郝倩麗先開了口:“美麗,文書記說得對呀。”

“文書記,”郝美麗似乎冷靜下來了,“事兒到這個地步,我該怎麼辦呢?”

文化問:“你是不是非常喜歡高校的教學工作呀?”

郝美麗含著眼淚點了點頭。文化這樣問,讓她很擔心,擔心文化讓她改行。她知道,文化是書記,書記是管人事的,又聽說這個文書記和已經去療養的劉書記的關係特別好,他要是有這個想法,和今天講課這事兒擰到一塊兒,那太丟麵子了,以後隻要在這個學院,幹什麼都不好幹。

“郝老師,”文化更耐心了,“目前高校就是這種狀況,我們師院可能更明顯一些。也就是說,師資適應不了形勢需要,這是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並不是你個人的問題,是社會造成的這種態勢。我們要有誌氣,有能力去承擔起這一特殊時期的責任。”

郝倩麗著急了:“文書記,怎麼承擔呀?美麗該怎麼辦?”

“在全校工農兵留任的所有教師隊伍裏,郝老師基礎學曆最低,隻不過是‘文革’前的老初一,可是,郝老師的悟性和進步幅度是最大的。”文化像是提示又像是闡述,“再說,當年彭主任幫你選教這門課程的時候,我就有看法,因為不太適合你。寫作這門課程,看似單薄,可是,它所涉及的內容彈性太大,就理論講理論好講,但很幹巴。我聽過你的課,已經很不錯了。你光講那些定義、理論,學生們就不喜歡,這門學問就是讓那些老教師講也難說怎麼樣。如果你選擇中國通史、現代漢語,那是死知識,好鑽研……”

郝美麗說:“文書記,這麼說,我在大學裏選教寫作課,就是死路一條了?”

“那倒不是,”文化忙解釋,“你聽我說,我是省師範學院畢業的,我們那個寫作老師,本身就是作家,他結合實踐講理論,不但學生願意聽,還主動成立了幾個文學社。後來,我們學院出了十多位在全國、全省出名的作家,被稱作是‘寫作老師現象’。”

郝美麗有些蔫兒了:“文書記,那我該怎麼辦?改行?”

“你聽我說,”文化說,“我知道,你是個很要強、很執著的年輕教師。但是,在知識麵前必須有一個老老實實的態度,我們講錯了就是講錯了,不管學生怎麼挑剔,都要有個好的態度,虛心是關鍵。古人不是說要‘不恥下問’嘛,也包括當老師的。問不是恥,不懂裝懂才是恥。”

郝美麗、郝倩麗都注意聽著,聽得那麼專注。

“現實就是這樣。”文華繼續說,“我建議你在現階段創造一條‘教學相長’的經驗,在教中學,在學中教,渡過這一關。”

郝美麗耐不住問:“文書記,具體一點說,你說該怎麼過這一關吧!”

“你來講理論,請像鄭風華這樣有寫作實踐經驗的學生或請一些作家就實踐談寫作技巧,用問答式的方法、討論式的方法等等吧,這樣,也不失你的老師身份。”文化侃侃而談,打動了郝美麗,“具體說,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先度過這段時期,能在七七級課堂上站住腳跟,下步再去往深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