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3)

彭衛東很聰明,聰明中又有些小狡詐,這聰明和小狡詐糅合在一起,使他有了一番能鑽營的小本領。他比郝美麗大不了幾歲,都是文革正紅火時中學畢業末批插隊的知青。他比郝美麗顯得成熟,且有學院開門辦學那種老土的風度。那還是公社把關推薦工農兵大學生的時候,有幾名高中生和他競爭,他作為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又是貧農出身,和公社主管教育的革委會副主任侃侃而談:工農兵大學生,首先是工農兵,再就是推薦的大學生,工農兵味兒濃不濃……他鑽營成功了,來到學院畢業後留校,想當係主任,他都成功了。唯一不順心,而且很不順心、還看不到成功希望的就是追求郝美麗。他總覺得不會的,成功或許正在向他走來。

彭衛東召集中文係各科任教老師,出了一套既淺薄又古董的考試題,要考考新入學的學生,名堂叫“中文係新生知識狀況摸底調查”。

中文係大教室裏,每張課桌上貼著名字,一人一桌。劉福林發卷,彭衛東和十多名老師一起監考,而且反複強調,不允許交白卷。這卷子一發下去,一百零四名學生幾乎全懵了。

鄭風華坐在最後一排,瀏覽了一遍試題,除理科知識外,文、史、哲都有,連問答帶填括號,共五十道題。第一題是倉頡造字,誰造的漢語拚音,“r”化音的使用原理是什麼。第二題是什麼是曆史。第三題是畫出毛主席詩詞《沁園春·雪》的韻律圖,舉出宋詞中對稱的一首,寫出各自特點。第四題是穆青同誌采寫的《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是通訊,是記敘文,還是報告文學,為什麼……他看到這裏斷定,這道題是小姨子出的,因為春節回家時她問過自己,自己給了她一個“難判斷”的解釋。他做了多年的報社通訊員,對這個問題很熟悉,有本《新聞文選》裏選了它,有本報告文學集裏也選了它。這兩本書都是國家最權威出版社出版的,他把這兩本書送給過小姨子,如果答案隻有一個,那這就是一道怎麼答都不對的考題,明顯是在難為學生。

“怎麼樣?”郝美麗正掃視鄭風華答卷,彭衛東也湊了過來,見鄭風華的鋼筆尖落在紙上正欲動不動,便問,“我們中文係特招的特長高材生。”

鄭風華站起來說:“每道題都看似簡單,要真做起來又很不容易,有的題很難做出正確的答案。”

“你也這麼認為,要不怎麼說文海浩瀚呢。”郝美麗自得地說,“在這個海洋裏,誰都有掛萬漏一的時候。”她知道鄭風華答不出這個問題,因為她清楚記得他當年給她做的解釋。

彭衛東迎合說:“文海無邊,學海無涯呀。”

這百多名七七級同學有的在凝神思考,有的在停停寫寫,隻有韓小冬一人在使勁喘著粗氣,還不時“嘿”笑一聲。當監考老師們都投去注意的目光時,他又低頭刷刷地寫了起來,誰知道他在寫什麼呢?

郝美麗高跟鞋奏出的音符緩慢而悠揚,時而停,時而又有節奏地響著。熟悉她的人不看她的行走動作,也會想象出她那副優哉遊哉的樣子,她可能還會時而倒背雙手,怡然自得。

考試既定九十分鍾,時間過了一個小時多一點的時候,同學們已經陸續交卷。彭衛東走上講台,掃一眼卷摞上表麵一份,嗒地扣到了一邊,一份一份地翻著,扣著。黃夫子走上來交卷,他看都沒看就扣了過去,高仰起頭說:“七七級的同學們不要趾高氣揚了,也不要瞧不起工農兵學員老師了。一個個都給我夾著尾巴做人吧,多麼簡單的題呀,我已經翻過交的五十多份卷子了,竟沒有一個人及格。牛,還牛什麼?”

韓小冬仰臉朝天,拎著手裏的卷子學著郝美麗的樣子,還故意腳使勁落地踏出聲音來,一悠一悠地走過去交卷子。

彭衛東問:“你叫韓小冬?”

韓小冬回答:“沒錯。”

彭衛東不屑一顧地瞧著他:“聽說你很‘牛’,你說,那些老高中的‘牛’一點還算有點資本,你這點經曆有什麼‘牛’的?”

韓小冬說:“主任,我沒‘牛’呀。”

彭衛東冷笑一聲:“還用我給你舉例子嗎?”

韓小冬頭一歪瞧著窗外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想交卷的同學也都坐著不動了。

彭衛東接過韓小冬手裏的卷子掃了一眼第二題說:“瞧,還有什麼‘牛’的,連什麼是曆史都不知道。”

“我知道呀,”韓小冬理直氣壯地說,“在卷子上寫著呢。”

彭衛東又掃了一眼考卷:“不對!”

“怎麼不對?”韓小冬仍不示弱,“曆史這個名詞有兩種含意,第一個含意是指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發展,比如說中國曆史悠久;第二個含意是指曆史學科,比如說,作為中文係學生,中國曆史和世界曆史都應該學好的。”

韓小冬聲音未落,黃夫子帶頭鼓掌,在座的還有四十多名同學幾乎都鼓起了掌。

“停,停!”韓小冬瞧著彭衛東說,“我以為老師出這個題的技巧在於‘曆史’這個名詞的兩種解釋法,會讓同學隻答一種,那我隻能得一半分了,所以我都答上了。不然就是出題有毛病。”

在場的十多名老師看著年紀輕輕的韓小冬竟有些吃驚了,雖然是個簡單但又是容易被忽略的問題,他卻答得這麼天衣無縫,這麼流利。

“放肆!”彭衛東敲敲講桌,然後一字一板,鏗鏘有力地像解釋,更像講演,“階級鬥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曆史,這就是幾十年的文明史。”他竟把講桌敲得砰砰響,“這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毛主席說的!”

韓小冬,還有在課桌上正答卷或正準備交卷的同學幾乎都傻了。

韓小冬囁嚅起來:“噢,主任,這就是第三層含意,你是背毛主席語錄成長起來的,我沒背好毛主席語錄。”

彭衛東以勝利者的姿態斷言說:“什麼第三種含意,隻此一個。”

“好好好……”韓小冬嘴裏嘟噥著出了大教室,“隻此一個,隻此一個。”

韓小冬回到七七級三班小教室。王寶藝、宋奎祥等正圍在一起聽黃夫子發牢騷:“你們瞧,這個郝美麗老師聽我說了一句對她不恭維的話,這是在和我較勁兒呢,非要把我較服不可。沒收了我的《人民文學》不說,這不,給我的作文打了五十九分,五十分我都沒說的,這不明明是找我別扭嗎!”

“你作文五十九分,誰高呀?”宋奎祥說,“這次考試也是這個目的,恐怕連五十九分都打不上。”

王寶藝說:“我們七七級已經是被耽誤了的一代,用歪理邪說和我們較勁兒不行,我們研究一下找院長去!”

“找院長?”張生江不同意,“院長就是主張在這大荒地辦學的,彭衛東是他的紅人呢,聽說新來了個劉書記……”

“找什麼找?”韓小冬說,“我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真理、為知識爭氣。首先在郝美麗身上做文章……”他說到這裏,鄭風華進來了。韓小冬沒好氣地說:“鄭風華,看來這場考試你小姨子費了不少心思呀……”

宋奎祥奇怪地瞧著鄭風華說俏皮話:“喲,郝美麗是咱大秀才的小姨子呀?都說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考試之前沒有走走後門透露透露題呀?”

“嘿,酸溜勁兒吧!”韓小冬說,“還半拉屁股,全身我都不要,我看已經和彭衛東像是穿一條褲子了。”

鄭風華臉一板:“小冬,怎麼說話呢!”

“就是啊,”王寶藝支持鄭風華,“注意啦,這是學院,郝美麗怎麼的也是我們的老師嘛,有意見可以提,不能這樣背後犯自由主義。再說又是女老師,又是鄭風華的小姨子,都文明點兒、講究點兒好不好。”

黃夫子拽一把韓小冬、宋奎祥,說要到外麵說點事情。宋奎祥讓他在教室裏說,黃夫子磨磨嘰嘰、神神叨叨硬把他倆拽到了操場旁邊的草地上。

王寶藝找鄭風華商議怎麼和郝美麗提些建議,融洽師生關係和提高教學質量。兩個人各抒己見後,鄭風華問:“小霞考上師範學校了,聯係沒有?”王寶藝說聯係了,正說著有人進教室告訴說,外麵有人找鄭風華。鄭風華急忙趕到教室門口,隻見郝倩麗身後站著黃娟娟,右手牽著冬冬,三人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兒子!”鄭風華一喊,冬冬跑過來抱住他大聲地喊了聲“爸爸”。

王寶藝、宋奎祥,還有女生張建萍、趙棣等一起走了出來。

鄭風華說:“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郝倩麗,兒子冬冬,這是黃夫子的姑娘黃娟娟。”

王寶藝高興地說:“快,快進教室坐。”然後對娟娟說:“黃夫子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張建萍、趙棣一個挽著郝倩麗,一個挽著娟娟。王寶藝親昵地抱起了冬冬,一進教室就喊著說:“這不隻是鄭風華的妻子、兒子,黃夫子的女兒。同學們,這是共和國七七級的妻子,七七級的兒子,七七級的女兒……”

教室裏先是一片嬉笑聲和亂拍巴掌聲,在座的同學都走過來問長問短。瞧那十多名老知青的樣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女兒。

這是奇特的七七級。

韓小冬、黃夫子和宋奎祥在操場另一邊的枯草地席地而坐,談得情緒激昂,正碰拳發誓,誰要不守信用就如何如何。張生江跑來對黃夫子說:“你姑娘娟娟來了,在宿舍呢。”他一聽毛了,心裏琢磨準是出什麼事兒了,急忙趕到宿舍一看,還有郝倩麗、冬冬,見班級不少同學都坐在床沿上又說又笑,每人嘴裏不住地嗑榛子和瓜子兒,他一猜就知道是郝倩麗從農場帶來的。不等他開口,郝倩麗就說了帶娟娟來的目的。黃夫子歎口氣,扶扶眼鏡說:“沒辦法呀,這裏的一些領導和老師本來就覺得我們七七級老婆孩子的,抽煙打撲克的,亂了學校的陣營,不成體統……”

韓小冬接過話來說:“我們七七級就是要亂這個陣營。恢複高考了,不搞學而優則仕,還搞鬧而優則仕怎麼的?不亂這個陣營,就不能建立恢複高考後的大學新秩序。”

“小冬,你還像在農場一樣呀。”郝倩麗像開新聞發布會一樣莊重,給大家介紹說,“小冬爸爸是我們農場的場長,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文革’中學校停課鬧革命,就是上課了,那課本裏也沒什麼東西。他爸爸說,不管到什麼時候這漢字都廢不了,就讓他背新華字典……”

鄭風華接話:“我們的韓小冬有背新華字典的本事,同學們都領教過了,剛才在考場上和係主任對說什麼是曆史,就看出功夫來了。”

“嗬,”張生江給他一拳說,“你和彭主任那段對話挺給咱們七七級長臉,我們不說就是了,那是一種意向性的解釋,不是概念性的解釋,也可以說是一種偷換概念的詭辯。”

“還有,”郝倩麗接著發布新聞,“我們的上海知青黃夫子是書香門第出身,老爹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老古董。黃夫子就是小古董,古董得能倒背《離騷》呢。”

同學們已經知道這條新聞,借著話題又都感慨起來。七七級集聚了十多年的人才,宋奎祥說:“不管怎麼樣,國家能恢複高考,我們能成為七七級就是一種驕傲。大家不要往心裏去,係裏考的那些玩意兒說明不了什麼!”大夥兒說得正熱鬧,王寶藝手裏拎著一大串嘎牙子魚進來了,搞得大家莫名其妙。

“同學們,”王寶藝這一講話,還真有個中學校長的樣子,“我們七七級雖然是學生,但這是不同任何一屆的學生。老婆——”他說到這裏停停,自責地說,“噢,大學生了,不能老婆老婆的,要學文明一點兒,應該說妻子、兒女,這是咱們七七級生活中的大事。我去找劉福林老師了,讓他給鄭風華和愛人聯係下學院招待所。劉老師說,咱們沒來校的時候,學院就針對七七級已婚學生做了規定,配偶來探親不準留宿,說是這次新招兩千多名學生,其中已婚八百多人,學院招待不了,也不能有這個規矩……”

“純粹是狗屁規定,”韓小冬忍不住了,“怎麼的?讓我們鄭大嫂就在我們宿舍裏進鄭風華的被窩呀。你們這些小老爺們行,我們這幾個小夥子能睡著嗎?”

“廢話,”鄭風華說,“小老爺們也不行,成什麼體統。不用你們管,不就是一宿嗎,我們自己想辦法。”

韓小冬追問:“什麼辦法?住露天地呀?”

“這不是問題,我可以帶著冬冬去他小姨那兒住。”郝倩麗急忙刹他們的話題,“這個問題就不用大家操心了,謝謝班長,謝謝同學們。”

張建萍拉過娟娟說:“娟娟就到我們女宿舍,和我一個被窩兒。”

韓小冬又要說什麼,王寶藝搶過了話題。他舉舉手裏的一大串嘎牙子魚說:“我到食堂去說了情況,問食堂管理員能不能給咱們炒幾個菜。炊事員說沒這規矩,再說也沒什麼菜。晚上就是勺糕、大子粥和鹹菜。晚上隻有提前交診斷書的六名病號同學是麵條,可以給煮麵條。”他把嘎牙子魚又舉高了一些說,“不管怎麼的,這管理員還算有人味兒,不過我一想,咱七七級不能吃這喪氣的病號餐,一出大食堂門,路過家屬區時,見一個賣嘎牙子魚的,讓我包圓兒了。叫你們說,這大荒地連個飯店都沒有,咱來個吃勺糕,喝嘎牙子湯,招待咱們七七級的妻子兒女!”

張建萍、趙棣幾乎一起問:“有灶沒鍋沒盆的,也沒有油鹽醬醋,用什麼做呀?”

“我都想好了。”王寶藝很開心地說,“咱們離宿舍遠點兒,到院圍牆旁邊,撿幾塊磚頭子一支,再撿些幹樹枝子,用臉盆一燉……”他賣關子地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紙包接著說,“我到炊事班要來了鹹鹽、味精和胡椒麵。據說,不用油,清燉嘎牙子那味兒格外鮮美。”

王寶藝這麼一說,大夥兒都很開心。連娟娟、冬冬都直拍手說有意思。黃夫子自告奮勇:“那就用我的臉盆。”然後用上海話俏皮地說,“阿拉臉盆是開學新買的呢!”

“不行!”韓小冬舉著手反對,“你們上海人臭幹淨,你每天捧個臉盆又洗屁股又擦身子又洗腳的……”

郝倩麗笑笑說:“這個小冬呀,這麼多事兒。都是瓷麵的,洗兩遍就好了。俗話說,以水為淨嘛。”

“七七嫂,你不知道,”宋奎祥卷著蛤蟆頭煙說,“這幫人呀,一進這中文係就有想象力了。我看還是用我的,貧下中農呀。毛主席說,盡管他們的褲腳上有牛屎,身上有泥土,他們還是幹淨的。”

“我們石油工人身上浸滿了油味兒,”張生江說,“這身上的油呀,什麼用給什麼消毒,用我的吧。”他說著把下鋪的新臉盆拖了出來。宋奎祥也拎了出來。王寶藝說:“好,就這麼定了。”他接著給大家分工,擦洗臉盆的,撿磚頭的,收拾嘎牙子魚的,買勺糕的,幾乎每個人都有份活兒。

歡迎七七級妻子兒女的晚餐就選在學院後院牆通往孔家鎮的出口處。大家一起動手,很快灶著火,魚進盆,黃乎乎的勺糕擺放在了支起的磚頭灶爐的旁邊,還有按人份兒準備的小湯勺。大家席地而坐,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春天的落日與晚霞交映,多麼誘人的北方黃昏呀。恰好一對野雞呼啦啦飛過,吸引大家一起看去。黃夫子瞧著西邊天空,不遠處有一片湖泊,霞光倒映在這裏都能看清,他扶扶眼鏡吟誦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大家都在聽黃夫子吟詩,欣賞落霞美景的韓小冬先發現劉福林走了過來,站起來迎接:“偉大的劉老師,我們家庭式聚會,你有何貴幹呀?”

“韓小冬,我警告你,以後再和我說話嚴肅點,什麼偉大偉大的,你什麼意思?”劉福林像是下命令,“以後不準你這麼說了!”韓小冬點頭稱是。鄭風華也站了起來,向劉福林介紹了妻子兒女。劉福林皮笑肉不笑地熱情應酬了一下,從兜裏掏出一張信箋說:“鄭風華同學,學院雖然有規定,不知者不為過,我請示彭主任,從係裏給你開了一張夫妻關係的證明,你們趁天不黑吃完飯到孔家鎮政府招待所或旅店去住吧。”

韓小冬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鄭大哥,這是係裏高看你一眼呢。”

劉福林說:“韓小冬,稱兄道弟的,這是學院,你怎麼這麼多毛病!”

鄭風華擔心韓小冬話裏的酸性味兒再多了,都弄個下不來台,急忙接話說:“劉老師,謝謝係領導。”

郝倩麗也應和著寒暄,直埋怨韓小冬這不比在農場了,好話為什麼不好好說,非弄出個雞糞味兒來。劉福林想說什麼沒說出來,轉身走了。

鄭風華要上前送幾步,被韓小冬一把拽住,並從手裏拿過介紹信扔到火裏了。鄭風華說:“小冬,有什麼意見好說好提,總這樣不好。”

韓小冬瞪起眼珠子說:“我告訴你鄭兄,你看見了吧,現在同學們可都把你看成是七七級的哥們兒了。以後你要是在一些不可調和的原則問題上和稀泥,別說我們這些年輕的,就你們一茬的小老爺們兒和小娘們兒也不認你。”

張建萍抨擊說:“韓小冬,什麼小老爺們兒、小娘們兒的,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韓小冬說:“怪不得‘文革’的詞兒說你們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是現實,祖祖輩輩不都是這麼叫嗎?”

王寶藝先拿起小勺說:“好了,好了,嘎牙子湯好了。歡迎晚餐現在開始!”大家一人一把小勺,一個勺糕,又吃又喝起來。

落霞隱進了夜幕的時候,這頓野餐算是結束了。王寶藝提議鄭風華領著郝倩麗和冬冬去看郝美麗,然後回宿舍來住,同學們已經想好了辦法。郝倩麗一口咬定:“這可不行,聽說你們還要上晚自習,一如既往。”王寶藝沒等開口,張建萍就說讓娟娟到女宿舍去住,和她擠一個床鋪對付幾天再說。黃夫子激動得隻說謝謝,同時感謝王寶藝這個班長,可謂三班的好管家。王寶藝說:“應該的,要是不這樣,我們就不是七七級了。”他說著一伸手,其餘的同學都跟著撿碗筷、飯盆的,又忙乎了起來。

鄭風華扯著冬冬的手,郝倩麗跟在他身邊問:“你去看冬冬小姨去了嗎?”

“還沒等專門去就看見了。”鄭風華有些低調,“我晚上到,第二天上午就是冬冬小姨的寫作課,隔天,我又專門去了她的宿舍。”

郝倩麗問:“怎麼,冬冬小姨當大學老師了?還教你們課,能行嗎?”

“我這不正想和你說這事兒。”鄭風華放慢了腳步,“你從韓小冬的口裏可能聽出一種情緒,也代表著七七級同學的主流意識……”

郝倩麗趕忙問:“什麼主流意識?”

“這誰都承認,冬冬小姨,還有剛才你看到的劉福林輔導員老師,包括中文係的主任,都是工農兵大學生,是曆史的潮流把我們推進了他們主宰的課堂。這個曆史的玩笑開得可能大了一點。其實,要換位思考,處理好了,沒問題的。”鄭風華說,“問題是冬冬小姨他們這些人態度十分生硬,應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教學相長’就好了。可是,他們擺出一副就像管小學生那樣的架子,沒收學生的雜誌,弄得我都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