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麗一斜臉，和鄭風華的目光交織在了一起，她仍若無其事地像背書一樣講著。如果注意的話就會發現，她的額頭上正沁著細細的汗珠兒。她音質很好，悅耳動聽，但傾吐並不暢朗，加上又像背誦，讓人感到她盡管威風滿麵，心裏還是有些慌張。
郝美麗低頭瞧一眼講義又一抬頭，發現黃夫子正低頭看什麼，她大步走下講台，向黃夫子走了過去。黃夫子的同桌捅了他一下，韓小冬又衝著黃夫子打了聲口哨，黃夫子不耐煩地推了同桌一下，嘴裏剛嘟囔了一句：“搗什麼亂！”郝美麗已到了他的課桌前。他仍沉浸在短篇小說《班主任》的情境中，手裏的雜誌冷不防被拽走了，抬頭一看是郝美麗幹的。郝美麗一看是《小說月報》，“嗖”地朝講台拋去，雜誌從黑板上碰落到了地上。
黃夫子先是一怔，接著站了起來：“郝老師，為什麼沒收我的雜誌呀？”
“黃夫子，”郝美麗那對美麗的眼睛一瞪也不美麗了，頗有幾分殺氣，“你還有臉問為什麼？這是課堂，不是閱覽室！”
鄭風華頭皮發炸，心在怦怦地跳，他真為郝美麗這一舉動捏了一把汗。
這時，宋奎祥來了煙癮，他從兜裏掏出卷煙紙和旱煙口袋剛放到課桌上，被正在氣頭上的郝美麗看見了：“怎麼，還要抽煙呀？宋奎祥，我知道你當過村支書，別把你那套農民作風拿到這大學課堂裏來！”
“郝老師，我抽煙了嗎？”宋奎祥站起來一副不講理的樣子。
郝美麗一副抓理不讓人的樣子：“沒抽煙，拿出煙來幹什麼？”
“嗯，怪了，”宋奎祥緊盯著郝美麗，“我在生產隊當支書領著社員們鏟地，早晚蚊子多，本是靠抽煙熏蚊子，可一來二去上了癮。我知道這是課堂，不能抽煙，我拿出來聞聞味兒還不行嗎？”
韓小冬帶頭喊：“行！行！”
大課堂裏隨著韓小冬的喊聲，哈哈大笑的，竊竊私語的，亂成了一片。
鄭風華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注意到這百人左右組成的中文係七七級這個年齡差距很大的群體，有的笑時臉上有了抬頭紋，皺紋就像刀子深深刻上的一樣，更深了，笑出來憨聲憨氣；有的比韓小冬還年小，二十出頭，嘴巴上乳毛未褪，一臉稚氣，笑起來還帶有童氣味兒；有的西裝革履紮領帶，有的中山裝掉了扣敞著懷。
這個宋奎祥不知是有意識，還是家裏困難，一打眼就是村支書打扮，穿著對襟布紐扣的便衣褂。隻有占人數不多的二十多名女同學裝扮還算比較整齊，那幾個孩子的媽媽盡管也學著年輕的姑娘們剪著短短的齊耳發，那是和電影《女籃五號》的女主角學的，臉上那歲月的留痕卻讓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小媳婦。
這就是我們的七七級！這就是我們七七級的群像！
郝美麗高跟鞋的節奏明顯亂了音符，她氣呼呼剛走到大教室門口，輔導員劉福林忽地拉開了門。原來，他早就聽到信兒，七七級上課的秩序不夠好。沒等開口，郝美麗就說：“你們中文七七級的課沒法上了，連個起碼的秩序都沒有。”說完，鞋跟奏出的急躁的音符由近而遠揚聲而去，就像電影裏主人公有特別行動時的特別配音。
郝美麗走了，劉福林走上了講台。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滿意，不過比郝美麗要有城府，一出口就看出是名熟練的思想政治工作者：“黨員同學、院學生會成員和班幹部留下，其他同學暫時休課。”
大教室裏響起了碰撞桌椅的擊打聲，留下的二十多人都主動地靠前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