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華曾有過上大學的夢,但他想象不出大學的學習生活是什麼樣子。同學們都已習以為常了,對他來說仍然是陌生的。仍然是韓小冬首先引路把他帶進了中文係七七級三班的教室,這裏每人一個小課桌,他的桌子上擺著韓小冬為他買好的一套教科書還有筆記本。他正翻看寫作教材,韓小冬喊他走,這才知道這裏是上自習和班級活動的地方,凡屬上課都是七七級三個班合在一個大教室裏聽課,這是新鮮的,也是陌生的。
他跟在韓小冬身後,一進大教室門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同學們夾著書、筆記本,女同學們還夾著個棉坐墊,都往後排坐,都往裏排坐,靠門口和講台的課桌都空著,教室大,學生少,故坐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後邊和兩旁坐得滿滿的,前幾排卻沒有人。韓小冬悄悄地說:“看見了沒有,都這樣坐著搞副業,看課外書方便。來,咱倆就坐這,算是捧捧你小姨子的場。”
這是一張靠門口的課桌,鄭風華隨他一坐,直覺得孤獨和別扭。坐下後,他說韓小冬:“你怎麼這麼多話!”
韓小冬嘿嘿一樂說:“不說不笑不熱鬧嘛。”
八點整,隨著從樓梯傳來的嗒嗒嗒的高跟兒鞋聲,郝美麗頭不抬眼不睜地進了大教室,直奔講台。同學們隨即都站了起來,她放下教案抬頭一瞧,本沒有笑容的臉板得更緊了。
“這麼擺坐陣是什麼意思?不願聽溜邊兒想搞副業是不是?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是學院,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就是學生。不要以為你們當過什麼場長、中學校長、教導處主任、語文組組長什麼的,就覺得了不起,也不要以為‘文革’前讀了高中、中專就覺得有了什麼資本。”她說著舉起寫作教科書說,“我講的是北大中文係劉老師主編的教材,誰講也都是這些玩意兒,我就不信你們其中誰比劉老師強……”
同學們都瞪眼靜靜地聽著。
“其他同學坐下。”郝美麗開始施威了,“三個班的班長站著。”
同學們都坐下了。郝美麗用手指敲點著講桌說:“你們三個各負責自己班的,後三排、右排、左三排全空起來不坐,都坐集中了,再到係教研室去找我。”
“郝老師,您別走呀,”王寶藝說,“我們這就調整。”然後說:“來,三班的同學們靠最前坐。”接著,一班的班長說:“一班的都靠三班坐。”二班長說:“二班的都靠一班坐。”新的座位陣容很快就改變過來了。
應該說,鄭風華起立的時候,郝美麗已經看清是他了,再說,郝倩麗寫信告訴過她,鄭風華報考這所學校了,那麼,開學了沒來,可能就是沒考上,這突然出現在課堂上怎麼也得有點奇怪的感覺吧?可郝美麗卻沒有任何反應。剛才那些言語和動作,加上這態度,使鄭風華覺得這個小姨子變了。是變得成熟了,還是變得深沉了?他說不清楚,也無法回答自己。他目睹這一場麵,想起了韓小冬說的話,心裏嘀咕,別看同學們在按她說的坐,可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心裏說不定在想什麼。美麗呀美麗,你還是這麼任性,這麼孤傲……
“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們,”郝美麗走到門口停住腳步,又一側身權威似的發布,“我知道你們不願意聽這寫作課,就是不聽也沒關係。不過學院裏有明確規定:主課,像寫作、現代漢語、文藝理論等等吧,有一課不及格就不能畢業;副課,也就是共同課,什麼中國通史呀、心理學呀、外語呀等等,有兩課不及格不能畢業!”她說完剛要走,被王寶藝等三名班長攔住了去路。
“郝老師,”王寶藝道歉說,“其實,同學並沒有你說的那個意思,這些同學都是社會上來的,就像參加會議一樣,都不願意坐在前頭。”
“這是學校,你們是學生。”郝美麗厲聲厲色地說,“還以為你們是什麼場長、隊長、教導處主任嗎?”
王寶藝連連說:“知道,知道,郝老師,你看,這不,同學們都按您說的坐好了嗎?快給我們講課吧。”
郝美麗轉身看時,同學們確實按她說的坐好了,教室裏非常安靜。王寶藝這麼一說,她覺得再沒有理由威風下去了。這樣一來,她那種乍初膽怯給七七級上課的緊張心情一下子放鬆了不少,老師就是老師!她打開教案掃了一眼,雙臂伏在講台上,昂頭注視著下麵說:“同學們,我已經講完了緒論,又用六個課時的時間講完了記敘文的寫作,今天開始新的講課內容:散文的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