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這裏沒有高等學府的味兒呢?鄭風華早晨一起來洗漱完走出宿舍,就深深感受到了新鮮的氣味兒,操場上晨練跑步的,一條條小路旁、校園樹林裏晨讀的,都讓他受到了激勵和鼓舞,增加了心勁兒。
這裏的學生大食堂倒是情景別致,由於容量小,學生多,餐桌不夠用,有的學生隻能打飯到宿舍裏去吃。韓小冬既然叫他鄭兄,就很有個老弟的樣兒,從早晨起來,每一個要做的生活細節他都在鄭風華前頭起示範作用,這就使他生而不生了。當走到賣飯口,韓小冬遞上飯票、菜票,喊了一聲:“一個勺糕一碗湯。”
鄭風華也學著他的樣買完了飯,一出餐廳就問:“你說什麼?勺糕?”
韓小冬說:“對呀,這是字典裏都沒有的新名詞。學生多,食堂小,炊事員們把一袋袋包米麵倒進大鍋裏胡亂攪拌一陣子讓它發酵,來不及用手,就用勺子往蒸屜上扣。我好奇去看過,一勺一個,一勺一個,痛快又利索,雜耍似的。這樣蒸出來的幹糧不俗稱大餅子,也不俗稱發糕,不知誰起的學名叫‘勺糕’,挺有水平。我寫了一首詩《大荒地勺糕讚》貼在學習園地裏,讓偉大的輔導員劉老師好一頓批評。”
鄭風華忍不住笑了笑說:“怪不得你對劉老師耿耿於懷呀!”
韓小冬說:“他比你小姨子學曆還低,念了六年書參加工作被保送來上大學的,很會勞改農場管教那一套,黑、唬、橫,他已經把我當壞學生了,好歹還沒當階級敵人,要是再有反右鬥爭,他準第一個就把我打成‘右派’……”
離開農場換了這個環境,鄭風華似乎對他的這類話無言以對。就是應對幾句,也言不由衷。說句心裏話,倒覺得很放鬆。那腦袋裏繃緊了多少年的政治弦,像是一下子鬆弛了不少。
鄭風華隨韓小冬走進宿舍,見每個人都坐在床沿上雙膝並攏擺著飯盒,一手拿著勺糕,一手用小勺喝湯。這倒使他想起了當知青睡大宿舍時的情形,很有意思,這幅場景韓小冬也一定很有感慨。
他一坐下,王寶藝走過來問:“大秀才,感覺怎麼樣?習慣嗎?”
鄭風華笑笑回答:“習慣,因為當過知青。”
王寶藝說:“這就好。”
黃夫子在一旁唱反調:“吃飯習慣,上課不習慣,今天上午是寫作課,我不去了!”
韓小冬積極支持:“對,你就在家裏背‘帝高陽之苗裔兮’吧(《離騷》裏的一句話)。”
沒等黃夫子反應,王寶藝說:“上課總得去,你不願聽就願意看什麼看什麼唄……”黃夫子嘟囔著什麼,端著飯盒出宿舍去倒剩菜剩湯了。
別人肯定沒有發現,鄭風華心裏油然生起了一種不自然的滋味兒。他知道,這些同學是在發泄對小姨子的不滿。昨晚韓小冬說了那幾句話,他當時心裏並沒當個事兒,心想她是她,我是我,可這種不自然的感覺不知道怎麼就一下子從心底冒了出來,並變得濃了。
這是曆史的誤會,還是命運的巧合?總有種讓人啼笑皆非的感覺,但又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妻子還囑咐到校就去看小姨子。鄭風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將要以這種關係在這種場合見麵,特別是和小姨子初戀的那些往事又在腦子裏翻騰起來。自從和倩麗結了婚以後,家人都感覺到關係非常正常,自己和小姨子也沒覺出什麼別別扭扭的東西,這倒使他坦然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