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月夜(下)(2 / 3)

龍浩卿站在這分水橋上,時而仰望遙遙星空,時而俯瞰橋下離水,若不是遠處那道暗紅的城牆依稀蟄伏在離水的盡頭,星空與離水幾乎是要連在一起了。靜下心來凝望,會發現它們似乎是一樣的,一樣有著墨藍的底色,一樣會有流動的光芒時明時暗,一樣平靜,靜得好象在沉睡。

他隻是默默看著,默默等著結局。

雇傭淺歡是個錯誤,雖然他目光淩厲,身法形同鬼魅,以往的戰績更是令人驚歎,但這個殺手有著太多的情緒,而情緒是種要不得的牽絆,隻需一絲一縷一點一滴,就能輕易動搖心誌,殺意殆盡。今夜淺歡的任務僅僅是領拂蘭舒月來這分水橋,此後便沒有他的事了,金錠早已結算了去,人沒殺成酬勞可分毫不少。

今夜將是個結局,龍浩卿心裏十分清明。此前一年他終日掙紮在殺與不殺之間,似乎每天都有兩個自己在奮力拉扯著腦中錯綜的脈絡,彷徨與疼痛令他痛不欲生。他以為心魔早已占據了上峰,以為舒月終會作為祭品死在天罪的血腥刀刃之下,然後得傀儡之術而擁天下……然而,上天決然而冷漠地恥笑他的欲念,給了他一個無稽的答案。

拂蘭舒月雙手捧著沉重的刀,緩步走上分水橋。背後淺歡的身影已經遠了,橋下隻有虎子來回輕跺著步子。汾陽城似乎睡去了,除去潺潺的水聲和兩岸雪桃紛落的沙沙聲,再沒有響動。

“夜裏風涼,怎麼不多加件衣裳?”龍浩卿沒有回頭,怔怔望著橋下離水。

熟悉的關切之語又在耳畔響起,拂蘭舒月不禁輕顫,暗自定了定心神才道:“等很久了?”見他沒有回答,便續道,“這個,還給你。”

龍浩卿回頭,目光即刻迎上那柄魔刃,低低歎了聲,“為什麼要來?”

“躲不了一輩子。”

“不怕我殺你?”

“怕。怕看見你殺我時的樣子。”

他看著她,深深地,似乎有千言萬語包含在這一刻的凝望中。她也看著他,深深地,權當作一次訣別前的顧盼,依舊是愛著,哪怕隻是一刻,她也想記下他的模樣。

“月牙兒。”他撫上她的臉頰,嗓音柔和,“不用再怕,也不用再躲,一切都結束了。”

他說得清淺不動聲色,她卻焦慮起來,手臂使力抱緊大刀,咬牙問:“什麼結束了?我還沒死,刀也還在,怎麼結束?”

龍浩卿沒有回答,一把將她纖弱的身子拉進懷裏,舒月脫力丟了那刀,茫然地任他擁著。不知為何,此刻她真正有了訣別的感覺,痛徹心扉。

“下輩子我不姓龍,你還當我妻子,好嗎?”

龍浩卿的聲音近在咫尺,舒月聽著卻覺得飄渺,擁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重,不知是抱得太緊,還是……“浩卿,你……”

她沒有來得及探究,抵在他胸前的手掌已察覺有異,單薄的衣衫傳遞著他的熱度和一根根詭異的突起。舒月慌忙用力支撐起他的身體,扯開他的衣襟,赫然——

“這是什麼?這……這是怎麼了?”他的胸口根根筋絡血脈腫脹著突起,呈妖豔的鮮紅色蔓延過他胸腹。不僅是身體,還有手臂、脖頸,仔細看臉上也隱隱有了跡象。舒月不可置信地撫摸那些軌跡,一股巨大的恐懼浮上心頭,分不清是悲切還是驚恐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明白“結束”的意思了。

“天罪是綁縛了太多怨氣的神兵,隻有真正欲念的奴仆才配當它的主人。它在我手裏太久了,始終沒有行祭刀之禮,可能是一種懲罰,全身的血脈筋絡日漸腫脹突起,疼痛折磨得我幾近顛狂。”龍浩卿輕勾起嘴角,淡笑道,“近些日子我竟不覺得疼了,心緒也清明起來,憶起許多事,想必是時日無多,可總有件事擱在心裏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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