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月夜(下)(1 / 3)

淺歡的馬十分高大壯碩,黑色鬃毛,深棕的皮身,背脊近臀部的位置一條寬約寸許呈暗紅色澤的舊刀疤橫亙過它的身體,直抵了腹部。它就這樣守在紅色火光鋪就的甬道盡頭,舒月一踏出大門便遠遠瞧見了它。

“虎子!”舒月稍稍揚聲喚著,那馬兒立刻扭過粗壯的脖頸,烏亮的眼專注地打量著她,不多時發出一聲歡快的長嘶,大步飛跑過來。到了近處也不顧淺歡一臉的狐疑,腦袋親熱又無比溫柔地蹭向舒月。“真的是小虎子!你長這麼高啦!”舒月伸手撫摸它的臉,寵溺地像是對待一個孩子。

“它叫虎子。”舒月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是浩卿送我的禮物,別看它現在又高又壯,剛進府的時候瘦小得像隻梅花鹿,浩卿說它虎頭虎腦看起來傻傻的,就叫它虎子了……若不是它替我擋了一刀,一年前我就死了。”她的手指輕輕撫過馬兒腹部猙獰的疤痕,一年前的往事立刻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龍浩卿舉著那柄大刀,赤紅著雙眼,著了魔一般追她到庭院,毫不猶豫地落刀,卻砍傷了衝來救她的虎子,虎子痛嘶著又踢又撞,她隻記得自己拚命逃跑,耳邊隻有馬兒淒厲的嘶鳴。

原來它還活著,還在龍浩卿身邊,不是說馬兒最通人性,它怎麼能原諒龍浩卿對它的傷害?

她在馬上,雪白的裙裾被微涼的夜風吹得輕舞翻飛。

他牽馬走著,蘊著碧泉的眸子望著前方映出一點一點的粉紅,稍一仰頭就有棄枝的花瓣被風卷著落到他臉上,他慌忙退後,讓花瓣順利飄到地上。最近他多少有些情緒,大概是落花的時節總有幾分感傷,也許是這次的買賣帶了一縷悲戚,總之情緒是殺手的禁忌,他不該有也絕不能有。

“是雪桃啊!原來汾陽有這麼多雪桃樹。”她太久沒有出門,不曾聽說那個關於雪桃樹的故事。

淺歡不久前聽說了那個故事,從前汾陽城裏有個癡情的男子,初到汾陽就請了最好的花匠,沿著離水河畔種了九十九株雪桃,隻因他的妻子鍾愛雪桃的芬芳。豈料,這九十九株雪桃幾年都沒能開花,瘦弱的枝幹搖搖欲墜卻也總沒有死去。後來,他的妻子走了,一夜之間離水河畔的雪桃樹苗瘋長起來,清晨的霜露剛才降下,便已結出了成百上千朵芬芳撲鼻的雪桃花。

舒月默默聽完了故事,伸手接住一團粉紅,竟是朵完整的花。她像往常一樣想要觸摸它的脈絡,也許是風的緣故,花兒在她掌心顫動起來,猶如拚命撲騰翅膀的粉蝴蝶,倏忽,散成飛沫。

手涼了心卻還留有餘溫,怎能留住這冰樣的美麗?

曾幾何時對秦三娘說的話如今用在自己身上竟是如此妥貼。也許這話本就是對她自己說的。她分明知道,自己內心從未有過半分釋然,始終在等,等一個結局。

離水之上大大小小架了四座石橋,各有各的名字和故事,最有名的就是城中心這座石拱橋,以橋為界,汾陽被分割為城東和城西,似乎自建成以來,不,自建朝以來這橋就在了。人們叫它分水橋,離水上的分水橋。

淺歡牽馬來到橋下,默默地不再前行。舒月的神思這才從那一株株雪桃之間收了回來,俯首瞧了眼駐足的淺歡,身子微微顫了下,月色柔和的夜晚,穿著薄衣來到水邊,還是不免有些涼意。不知是身子涼,還是心涼,也許兩者皆有吧!

淺歡望了望橋上,回頭再看舒月,幽綠的眸子似乎蘊藏了一絲悲傷,有些淡然地說:“到了,他在等你。”

拂蘭舒月順著他的目光遙遙望向分水橋。橋上立著一個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高大英挺,依然是令人傾心的姿態,隻是在舒月眼裏,那身資卻有著說不盡的落寞。曾經深愛的男子,絢麗如星空的回憶,頃刻間湧來,不曾想,她的心底竟是如此平靜,仿佛一切都未曾改變,仿佛她隻是走失了,夫君來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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