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間舊事(1 / 2)

“天龍之初,混沌日,鬼山長老皓空手仞妻女,以其骨血鑄刀,後又以秘術焚之,鬼符加封,七七四十九日出爐之時通體黑色,隱泛血光,得名天罪。”

桐木案上攤著一張帛卷,錦緞料子,白底黑字,右下角紋了枚朱紅的楓葉,正是古城家的徽記。真正的古城宗卷字泛金光,他們會在墨中混入金砂,即使墨跡消退仍能憑金砂辨字。這帛卷上的字呈現烏漆的黑,卷邊的陳黃顯示它已有了些年頭,大概是許多年前古城家傳人親製的複卷。

男子枕著右臂伏案淺眠,手掌所抵之處正是天罪二字。又是一個漫漫長夜,伴他入眠的不是錦塌軟枕,而是一盞孤燈,一籠淺香。他是這浩瀚大地上人盡皆知的英雄,擁有高貴的血統和姓氏,生來就是要讓天下人崇拜景仰。據說他曾揮刀大喝嚇退一群西北狐狼。然而他怕黑,嗜香如命,沒有那盞燈,那籠香,便整夜難眠。

三月的天氣,夜裏徐徐的風仍卷著些須涼意,一縷清風夾著絲絲春寒從微啟的窗欞中潛進屋裏,撩撥男子額前微卷的發絲,輕柔有如女子纖指拂過。發絲顛動著觸到了他密長的睫毛,睫毛微微顫著,那張膚色古銅線條剛毅的臉孔漸漸生動起來。

獨倚春寒掩夕扉,清露泣絲衣。

刻殘紅燭曾相待,舊事總依稀。

滿室雪桃芬芳,睡夢中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天空總是明晃晃的藍,有大片大片舒卷的雲朵,還有月牙兒稚氣的笑容,清甜可人。

初次相見,她還是繈褓中的嬰孩,咿咿呀呀哭鬧著,胖乎乎的小臉蛋漲成通紅的顏色,眼淚不斷滾下來,任乳娘如何拍哄都不管用。她越發用力地哭,兩隻肉嘟嘟的小手舉到半空肆意揮打,像是要掙脫乳娘的懷抱。

男孩拄著紅翎長槍呆楞地看著她們。這是他入營第一天,天剛泛起魚肚白娘已為他收拾好行裝,領他上了馬車,一路從城西驅車趕往遠郊——禦王軍城外駐營。娘包了一些金錠給他將來的直屬上司,那位校尉豪爽地收下了卻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旭日東升時,他送娘親離營,娘親望著他咬緊牙關說,不拿到功勳就別回去見她。印象中娘不愛說話,也很少笑,隻有偶爾提起父親時眼底會蓄起一汪不易察覺的清泉。娘走後的兩個時辰,他始終站在校尉帳營外候命,直到日上三竿,校尉打著哈欠出帳抬眼見了他才恍然想起這個新兵的存在,於是立刻擺出軍爺的威風譴他去換崗。他穿著肥大的粗布兵衣,拖著乏力的雙腿去到一處掛了帥旗的帳子外,值勤兵卒斜眼睨他,也不多話,將長槍扔給他扭頭就走。又過了兩個時辰,他餓得直不起身子卻還咬牙站得筆挺,因為娘說過,軍令如山。

“孩子,你是新來的?”乳娘見這個孩子一直瞧著他們,邊拿著手絹為嬰孩擦淚邊與他搭話。

男孩點點頭,說了入營以來第一句話,“她為什麼哭?”

乳娘和藹地笑道:“我們家小姐自打來了這裏,每天午睡醒了都要鬧上大半個時辰,大概是不習慣住帳篷,而且這軍營裏都是些粗莽漢子,一股子怪味,也難怪她不喜歡這兒。”乳娘在帳子裏悶壞了,好不容易逮著個吐苦水的機會自然要滔滔不絕,歇了口氣,又道,“將軍也真是的,來這裏五天了,才見著他一麵,整天就是操練啊操練。小姐命苦,一生下來就沒了娘,爹又是個大忙人……哎呀!我這說的什麼話,你聽過就罷了,可不能出去說!”

男孩對她的口無遮攔並不掛心,倒是覺得自己與這個嬰孩同病相憐。他沒有爹,她沒有娘。他娘總是用怨恨的目光看他,常常一個月不跟他說一句話,有時他寧願娘忙一些,不見麵倒還好些。這樣想來,這個嬰孩比他幸運。

“我可以看看她嗎?”男孩有些羞澀地問。得到乳娘含笑默許才挺直腰幹,抿唇走近她們。

乳娘見他一臉嚴肅不禁笑開了,“傻孩子,你緊張什麼,第一次見到小娃娃?”

男孩用力點頭,正色道:“她好小,好漂亮!”他仔細瞧著繈褓中的她,小娃娃突然止了哭鬧,一下一下抽噎起來,臉蛋兒漸漸恢複了粉嫩的光彩。男孩見她不在哭鬧,不由得一陣歡喜,摸著臉傻呼呼地笑了。

“我們小姐很喜歡你呀!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害羞地搔搔他那頭微卷的頭發,輕聲但鄭重道:“龍浩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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