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間舊事(2 / 2)

月牙兒咿呀輕語,小手努力舉高像是要去抓他頭發。十二歲的龍浩卿充滿憐愛地看著她,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柔嫩細滑的觸感令他稍稍一呆,再回神時那隻小手已然握住他的食指。小小的月牙兒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緊緊地握著,似是要如此纏連一生一世。

再次相見,她六歲,他十八。

月華如水,波紋似練。少年弓身伏在馬背上,一手纏著韁繩,一手緊按腰腹,雙腿似是生在馬肚子上一動不動。駿馬疾馳,馬鞍後側用皮繩拴著的包裹便劇烈晃動,那包裹血淋淋的,一張血臉在粗布後隱約可見。

龍浩卿縱馬沿蜻蜓湖疾行,湖邊幾族淡煙衰柳拂過他麵頰,留下許多深深淺淺的血口子。他不以為意,糾結的眉峰,咬得煞白的下唇並不是因為這些細小的傷痕,他正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約莫半日前,龍浩卿及其餘四名死士途經順平遇伏,伏襲者共四人,東陸人打扮,使半尺短刃,雖然這些人極力掩飾武功出處,但那眩目的鬼魅步法和敏捷異常的身手一眼便能猜出來曆——妖靈兵團,隸屬垠荒國守備軍。龍浩卿從未見過如此利落的刺殺,四道寒芒,四具碎屍,沒有慘叫,頃刻間鮮血染紅了破碎的黎明。趁著殺手們喘息的當兒,龍浩卿本能地勒緊韁繩突圍,但為首一人收氣極快,腳下發力一蹬,身形便如離弦箭矢般掠了出來,龍浩卿對身後銳風不予理睬,馭馬狂奔,刺客未料他如此豪勇,一口勁氣已到了極限,潑喇喇反身一記疾刺削向龍浩卿側腹,馬上人仍是不閃不避,硬生生吃了一刀。下腹巨痛鑽心,腳下仍不敢怠慢,使力夾擊馬腹,馬兒吃痛長嘶著踏破夜的昏沉。龍浩卿就此逃過一劫,帶著戰共、傷痕和戰友的血一路向東。

垠荒人最擅用毒,往往會在兵器上淬毒。他們認為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為達目的應當不擇手段,這與大陸人的想法背道而行。蒼茫大陸大部分土地屬天龍王朝所有,平南以南的詭秘之森是幻的國界,他們降生時與凡人無異,自幼修習秘術,終至成年之後不能見於天日,故此百餘年來幻雖強大卻並沒有主宰大陸的野心,真正有此野心的是西方遊牧民族克倫,他們世代生活在克倫大草原,鬼山以西的荒蕪之漠是他們天然的屏障。先占大陸,厚侵北原是他們部族世代的夢想。但是無論西陸還是東陸,蒼茫大陸上的男兒們不屑以卑劣手段取勝,刺殺與毒殺不能混為一談,刺客與毒術師也是不同的兵種。

龍浩卿捂著傷口疾馳半日,一心想要趕回皇宮領取功勳。他當然知道,若刺傷他的短刃上淬了毒,這樣狂奔半日毒已然攻心,若沒有淬毒恐怕他的血也快流盡了。娘離營時的話夜夜在他耳邊繚繞不去,他必須立功,隻有那樣娘才能欣慰地笑著看他。六年來他勤於練武,事事做到最好也隻升到校尉一職,這次暗殺克倫狼牙軍軍師的任務是他主動請纓得來的,一去八人,回到龍城的僅餘他一人。無論生死他隻要帶著這顆頭顱進到宮門,至少會得到禦王軍某支參領的追封。

繞過蜻蜓湖,抬眼便見宮門,心中大石落定,疲憊開始侵占他的感官。暗紅的宮門在他眼中漸漸擴大,散成無數暗紅的幻影,忽然躍出一點白光,那白光忽閃忽閃地晃近,忽又一旋劃出一道漂亮的銀弧。

“爹爹,這個哥哥怎麼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龍浩卿伏臥在馬背上努力保持清醒。馬兒緩下步子,一顛一顛地踱著讓馬上人更加恍惚。

“快回來,危險!”又一個聲音,中年男子沉穩的嗓音,是龍浩卿所熟悉的。六年來每月一次的演兵他都能聽到這個聲音,屬於禦王軍大督統拂蘭將軍。

宮門口停著一輛華蓋馬車,拂蘭正淳站在車邊,手下護衛們已奔向龍浩卿,個個神情戒備,在他們眼裏他是個危險人物。拂蘭正淳蹙眉望著他,目光由懷疑轉為焦慮,顯是認出了他那身禦王軍密探的裝扮。

“月牙兒,回來吧。”又是一聲呼喚,柔和了許多。

龍浩卿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幾個護衛將他架下馬,他依稀能辨出那是禦王軍軍服,心下安定便任由他們擺布,腦中意識逐漸模糊,隻剩下湖波般蕩漾不去的名字。

月牙兒……月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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