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各位公子抬愛，凝香再獻一曲以表謝意。”舞妓巧笑倩兮，纖手一揚便有三名裝扮相似的少女踩著雲步上台。琴音漸起，滿堂*。
賓客們紛紛陶醉在這片春guang之中，無暇顧及周遭異動。一雙繡有雙fei燕的白緞絹鞋出現在大堂一角，鞋沒有著地，而是倚放在一塊薄木板上，雪白的裙裾溫柔地蓋著雙腿，露在裙邊外的鞋尖上躍然兩隻玫紅燕子為這了無生趣的蒼白添了幾分生動。
竹椅兩側的漆木滾輪咯喇喇壓過地板，賓客們個個全神貫注沒有察覺這些微的響動。推著竹椅的紫衫少女刻意避開光亮，繞過燈火通明的座席往正門邊一隅暗牆而去。
台上舞妓凝香唱的是前朝龍吟王與寵妃惜零的野史，正唱到惜零為博龍吟王歡心，披掛指揮演兵的章節，伴舞的少女門一改先前騷手弄姿的媚態，手上似是添了把無形的長劍，鏘鏘樂聲中柔弱的少女們竟揮劍起舞。這是新近排演的曲子，賓客們大多為這頗有新意的編舞鼓掌歡呼，惟獨婢女口中來曆不明的客人始終抱胸倚牆，低垂著腦袋不動聲色。此刻，明知有雙眼睛正仔細打量他，也絲毫不為所動。
秦三娘仰首打量著這位客人，眼中分明含著笑意，卻掩不了灼灼如火的眼底，似審視又似懷疑的探究。她忽而收斂起笑意，抬手輕攏挽在腦後的發髻，又輕輕揚手，身後的婢女立刻退了下去。
“客人。”秦三娘沉著開口，不再是庸庸懶懶，綿軟語聲中加了份淡漠疏遠，憑添一股子沉著於胸的霸氣。“從哪裏來？”
男子一身擋雨的蓑衣已然半幹，他驀地直起身子又落下幾滴水珠。秦三娘仍是望著他，見他先是摘下鬥笠，解了蓑衣，隨手扔在地上，再是緊了緊胸前係刀的皮繩，拍拍衣袖，整整腰帶，又扯了束蓑衣上的稻草彎腰擦拭腳上那雙鑲了皮革精鐵的馬靴。最後他往幹淨的地板上踏一小步，才轉身麵向秦三娘，右臂屈於胸前，以手掌抵胸，從容道：“從西邊來。”
“往哪裏去？”秦三娘表麵上不動聲色，其實心中多少有些驚詫。誰能料想剛才肮髒落魄的神秘來客轉瞬就成了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一身長及膝下的黑色錦袍，鬢邊烏發挑了兩束鬆鬆係於腦後，白皙的皮膚，溫和細致的五官，若說是張女子的臉孔恐怕也能稱得上清麗脫俗。隻是他的眼睛青若碧潭，森冷得令人畏縮。
“平安街。”男子仍維持右手的姿勢。秦三娘閱曆廣博，知道這個姿勢是泯西以西一帶的人們表示誠懇的禮儀。未等她細問，男子又道：“聞香暖閣。”
秦三娘掩嘴輕笑，媚道：“有何貴幹？來我聞香暖閣的無非是三種客人。”她掐指數著，“聽曲、尋歡、找死。聽曲的大多心滿意足來去自如；尋歡的當然知道這兒的規矩，過過眼癮也就知足了；至於找死的，付不起價錢我便不準他死。總之我是個生意人，隻要是出得起價錢又不逆規矩的買賣我都做。”
男子靜靜聽著，喜怒不形於色。待三娘說完才自腰間摸出些金光燦燦的物件遞給竹椅中的她，“十五片金葉作訂金，老板看夠嗎？”
秦三娘被那片金光閃了眼，怔愣片刻才疑惑地問道：“聽曲、尋歡，還是……？”
男子再次右掌抵胸，頷首道：“尋歡。”
秦三娘正對上那雙抬起的青眸，一股寒意直逼胸腔。那是一雙清澈透明的眸子，似乎一眼就能望穿，但若是仔細探究其中的秘密便像是踏入了茫茫深淵，無法自拔。
“雨停了。”男子忽然將臉轉向一邊，悠悠道：“明日再來造訪。”
秦三娘隔著珠簾望出去，雨後寂靜的平安街，路麵泛著點點虛晃的月光，朦朧間不免一陣瑟縮。
驀地——“慢著！”秦三娘揚聲喚道。
男子轉身而去的刹那，一點銀白的光亮吸引了秦三娘的目光。他穿著深棕色馬褲，腳蹬長筒馬靴，左腳小腿一側鑲了塊厚皮革，還釘上一根鐵條，一把一尺見長的銀色匕首赫然鎖於其中。那似曾相識的形狀令得秦三娘又是一陣心驚。
“公子貴姓？”
男子沒有停下腳步，自門邊倒地的四名大漢間直直走過，朗聲道：“淺歡。”
秦三娘攥緊手中金葉，顫聲追問：“淺歡無痕可是你父親？”
“是！”又是一聲幹脆的回話。
“那，那你尋的究竟是什麼歡？”
複姓淺歡的男子倏然止步，背手撫mo背上那柄模樣普通至極且肮髒不堪的大刀，沉思片刻，緩緩道：“尋殺人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