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森林之子(上)(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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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風雨雨,雨雨風風。你說,暴雨、迷山、翻船,都不算什麼,有幸“拜會”黑瞎子(狗熊),那才夠意思。可惜,我除了夜間在帳篷裏聽見過黑瞎子幾聲叫喚之外,竟無緣與它照麵!我聽你說起了整整30年前——1954年,你在大興安嶺鑽林子時,你那森林調查小隊跟黑瞎子的“幸會”:

“有一天,一位朝鮮族技術員在林子裏調查,忽地轟然一響,緊接著鑽出個體重千斤的棕熊!棕熊發怵了,為了自衛,它猛一巴掌扇將過來,把人打昏在地,又趕忙騎在他身上連抓帶啃,等它完全放了心,才劈開樹叢遠去了。良久,他蘇醒過來,隻覺幹渴,就一步一捱地走到小水窪旁邊,趴在濕漉漉的林地上,大口大口地喝水。當他喘息的時候,水中的影子嚇了他一跳!他的麵部已經全然是血肉模糊的了!他鎮靜了一會兒,跌跌撞撞地走回原處,把散失的野外記錄一頁一頁地收集起來。直到新月如鉤時分,他才摸回帳篷。

同伴們摟著他都哭了。可是他,這位韶華之年的朝鮮技術員,卻在微笑呢……”

聽了你的故事,我再看見那位隨隊警戒的森林警察小盛,明白他成天背著那支壓上子彈的衝鋒槍,決不是鬧著玩兒的。

在林子裏跟你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使我懂得那句老話的真正含義:“沒有到過森林,也就是沒到過大興安嶺!”

不虛此行。邁著用高統套鞋“武裝”起來的雙腳,手持開山斧,在原始森林裏披荊斬棘,哦,我結識了大興安嶺,結識了你——森林之子。

我不斷地聽你的隊友說起你。他們總是親熱地稱你為“盧工”。我吃驚地聽說,你曾一度成了加格達奇的爭議中心!整個加格達奇地區,總共隻有兩名全國六屆人大代表,其中一名是地區領導,另一名便是你。你又是民革黑龍江省五屆委員會副主席。幾年前,你是這兒不名一文的山裏人。你的人生道路上,也曾有過暴雨、迷山、翻船,以至黑瞎子的襲擊。閑言碎語總是像林子裏的蚊子那麼討厭,不論你走到哪裏,它嗡嗡跟到哪裏。不過跟莽莽蒼蒼的大森林相比,蚊子畢竟太渺小了。

我想像了解林子那樣了解你。我要邁著用高統套鞋“武裝”起來的雙腳,手持開山斧,闖進你心靈的密林……

你最喜歡的顏色是綠色

走南闖北,我到過各種各樣的城鎮,采訪過各式各樣的家庭。當我從大森林回到加格達奇,走進你的家,以為跑進了郵局!

你的家裏,綠地板、綠桌子、綠窗簾、綠被麵、綠沙發、綠台鍾、綠箱子、電視機綠罩布,就連塑料淘米蘿、塑料牙簽盒也是綠色的。郵局,也隻不過是把郵筒、外牆漆成綠色。你的家,樣樣綠,處處綠!

平生,我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滿眼綠色的家庭。

你說,在萬紫千紅、五光十色之中,你最喜歡綠。綠,森林的象征,春天的象征,生命的象征,希望的象征。王安石的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點睛之筆是一個“綠”字!

你也喜歡寫詩,寫綠色的詩。可不,你那首《山坡上,小河邊》,就是一幅蔥翠明麗的畫:

多麼好,這向陽的小山坡!

坡下,鑲著彎彎曲曲一條河。

清晨,我踏著山花去坡上等他,

黃昏,他披著薄霧在河邊等我。

放眼四野,一層層新綠,一層層墨綠,

分不清哪是他播的柳蔭我綴的鬆果。

太濃太濃的綠啊,太濃太濃的愛!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

一個綠色的夢在擴展,擴展到天際了,

我用手擋住他的口,不許他將夢打破。

你愛樟子鬆那油綠油綠的針葉,你愛紅皮雲杉墨綠墨綠的線形小葉,你愛“北國紅豆”綠得發亮的卵圓形草質小葉,你愛偃鬆五針一束黛綠色的細葉……

你說,你最津津樂道——“我是大興安嶺人!”你說這話兒,有一股股搏動著的濃綠濃綠的鄉情,涵蓄著你的詩、你的歌、你的生命、你的愛!

我在你那綠色的家,跟你聊天,仿佛我們依舊坐在大森林裏的“倒木”上,坐在大自然的懷抱裏。

我問你是何方人氏,你答道:“祖籍山東濟陽,生在天津。祖父永祥是北洋軍閥時的浙江督軍。”

山東、天津、浙江,跟大興安嶺不沾邊兒!

“我是大興安嶺人!”這話,從何說起?

你拿出又大又厚的像冊。泛黃的照片,是曆史的腳印。

我很仔細地看了那張大照片——你外祖父呂海寰(曾任駐德大使)八十五壽誕時攝於天津寓所。在掛滿壽幛的大廳裏,中座白髯長者。右溜男子,個個長袍馬褂。左邊一排女性,個個珠光寶氣。膝下是一大排童男童女。

我數了一下,全家28口兒!

哦,原來你出生在這麼個遺老之家,怪不得一見麵,就得費一番口舌解釋你那個“喆”字的來曆。

那張大照片上還沒有你。那時,你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

在另一照片上,我見到了童年的你:你母親燙發,穿著呢子大衣,坐在你家的私人轎車裏。你呢?小分頭,拉鏈毛衣,烏亮的小皮鞋,一副闊少爺的派頭,站在轎車前。

你說,你父母不和,離婚了。父親分給母親的財產是天津兩條街的房子!

往事如煙,彈指一揮,逝如幻夢,一去不複返。

1950年,也就是你16歲那年,是你一生的轉折點。你報考東北林學院林業班。在填寫“你為何投考本校”一欄的時候,你不假思索,大笑一揮,寫了五個字:“我熱愛植物!”

是的,你曾再三地說過:“我自幼喜歡綠色,喜歡植物,喜歡大自然。”

正是“我熱愛植物”這五個字,使你隻身離開母親,離開故鄉天津,從此以大森林為家,東北成了你的第二故鄉。

你給我看一篇你的文章,記述你第一次進森林的雀躍之情:

“1951年,我隨林業部森林調查大隊第一次踏進長白山的時候,真是驚喜欲狂!從老安圖遙望迷蒙中一派銀白的山脈;佇立長白山瀑布腳下,任水星兒飛濺在身上和臉上,以大智大勇的姿態跨越橫在萬丈深澗上的獨木橋;為一刹那被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嚇呆了的梅花鹿搶拍照片……多神奇,多風趣啊!”

1954年,你長驅直進,從沈陽北上大興安嶺。從那以後,你跟大興安嶺結下不解之緣,一次又一次,闖入這舉世聞名的浩浩林海。特別是1957年,你登上大興安嶺的最高峰——海拔1404米的大白山。心跳、氣喘、腿酸、揮汗,你全不顧,卻忙著在山頂采集高山植物標本——岩高蘭和黑果天櫨。你寫下你的絕頂所見: